袁四娘因早就知道了此桩“飞来横祸”,心里不慌,她还不擅长装样子,就因没有跟着潘母一齐团团乱转,就引起了潘母的不满,这天跟袁四娘讲:“好孩子,到底是你还能镇定,没跟着我一块着慌着忙,否则这家里更得乱成一团糟了。”
四娘信以为真,心里头还挺愧疚她隐瞒了真相,虽说她也不知芳期为何叮嘱她这事必须瞒着婆母,但四娘此时对芳期的话是越发信服了,不明究理也只管听从,于是越发尽心竭力的安慰婆母:“我想法子,往临安府衙先去见见官人,问清楚那夜里究竟是何情形,跟着官人的从人都说虽起了争执,但那位陈郎君却是被他自己的随从护着的,到底是怎么坠的湖,不察清这点,相信葛少尹不会武断。”
“依我的主意,四娘莫不如去求求湘王妃……”
“阿家,因着湘王妃荐二妹妹入宫,这人情咱们还欠着呢,如今又再让王妃为难……着实是葛少尹铁面无私,断案维公,王妃便是开了口,也左右不了葛少尹的判决。”
婆媳两个正商量,就有仆从来禀报,说有位兰舟娘子在外求见。
潘母就怒斥道:“要不是这起子娼妓生事,大郎他也受不了这番飞来横祸,贱妇居然还敢找上门来,我们潘家的门楣,也是她这等人妄想玷染的?就不该当成件事知禀进来,大棒子撵出去才是正理。”
袁四娘又劝:“阿家息怒,那位娘子这时间求见,指不定是否有关案情之事特意来知会呢,我听说,那夜里是陈家的郎君先生事,挑拨得官人去寻他晦气,官人也是为了兰舟抱不平才摊上这桩官司,想来兰舟也不愿官人受牢狱之灾,不如我去见一见她,听听她的来意。”
潘母救子心切,听四娘这样说了,也暂且忍了怒火。
袁四娘便请了兰舟入内,在小花厅面谈,她情知潘成风流成性,并不仅仅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说心里不计较那是不能够的,可要说因此心生妒恨吧,这世间的男子,就没几个能做到对妻室一心一意的,真要是为了这样的事儿苦闷,受罪的也是女子自身罢了。
对兰舟不怀妒恨,袁四娘一见对方,倒忍不住暗暗赞了声真是个好姿容的女子。
“我来见娘子,是因听闻了几件蹊跷事,原本也没上心,直到听闻潘郎君摊上了横祸,才更有了察觉,不知我寻思的对还是不对,总之应当给娘子提声醒。”兰舟虽体格柔弱,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也不曾讲那些应酬话,见面便直奔主题。
“前些时,潘郎君曾跟我提起过,他结识了一个妇人,妇人游说他变卖田庄筹笔本金投入什么舶海行大赚一笔,潘郎君却嫌麻烦,拒绝了,我多问了他一句妇人的名姓,听潘郎君一说,竟是我知道的人。
妇人姓姚,曾与我的阿母是姐妹,不过因为坏了家里的规矩,被逐,她脱了教坊之籍,却难嫁人,干脆就做起了私娼的营生,她还好赌,前些时候还寻我阿母借钱填债,按理说她根本没有做舶来品的门路。
事后,我使人悄悄去她的住处打听了下,却察知她将赁租的屋舍买办下来,也不知从哪里发了笔横财,要说她没能骗到潘郎君的钱财改从另的人手中骗得了手,仍住在原处难道就不怕苦主找上门去?所以我寻思着,应是有人有意要构害潘郎君,先寻的是姚氏,姚氏没得手,但却从背后的人手里赚了一笔,娘子看看能不能从姚氏身上打开缺口。”
袁四娘是知道内情的人,却没想到兰舟竟能发觉蹊跷,可关于内情却又不能透露的,只颔首道:“多谢娘子提醒,我会与阿家商量的。”
“又有,我还打听得那天夜里事故发生后,赵春心与余琴操却争执了一场,竟是反目成仇了,这可稀罕,按说那夜里的事,怎么追究过错也不在余琴操身上,我听闻的消息,却是赵春心指着余琴操骂她是杀人害命的凶手。”
袁四娘听这番话,更笃断兰舟是真心实意要助潘成化险为夷了,都说锦上添花易见,雪中送炭鲜少,她因感念兰舟虽身陷青楼,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便道:“若是官人能渡过这回劫难,也是娘子的功劳,莫不如,娘子要是愿意的话,来家中与我作伴吧?”
兰舟笑了:“娘子宽容又和气,是个好相与的主母,但兰舟与潘郎君,不过是性情之交而已,兰舟对未来的良人所求只有两点,一是谙通音律,否则难有共好,二是既娶我为妻,那么身边就不能有别的女子,潘郎君两点皆不符合,兰舟心里清楚,潘郎君眼中,兰舟其实就是一介伎子,跟余琴操、赵春心她们没有差别,迟早有一日会为他的财帛所动,也迟早有一日会被他抛之脑后。
若是萍水之交,兰舟不介意潘郎君如何看待,可要是共渡此生的伴侣,不知兰舟者,又谈何两情相悦呢?若是兰舟有幸,日后应当会远离临安,寻一篱院竹舍渡日,若无那幸运,杨柳岸的一介艺伎,也当与娘子再无交集了,所以,娘子还是莫对兰舟挂心的好,今日别过,只望各自安好。”
送走了兰舟,很快又一位访客。
这位是潘母亲自接见的。
是她的亲姐姐,真心实意想让潘二娘为儿媳的那位甄家夫人,她这回带来的是好消息。
“我那小姑子夫族有位堂嫂,可巧跟区大娘子相熟,我寻思着,那陈小郎的父亲,不正是元大夫的属下么,或许托靠着区大娘子的人情,能让成儿有惊无险渡过这会劫难,竟真打听得,原来陈小郎的嫡母田大娘子本就不待见这庶子,要是区大娘子发话,趁着陈侍郎不在临安,田大娘子或许能平了这起事故。”
“这该怎么平?”潘母有若见到了救星,赶紧追问。
“还能怎么平,就说听家中仆从说了,是陈小郎自己个儿没站稳坠的湖呗,虽说成儿是斗殴的一方,可陈小郎自己也不是没有过错,成儿并非故杀,只要陈家人撤了诉状,两家人私下了结,临安府衙就不再经办这起官司。”
“可,田大娘子能作主么?要是陈侍郎回到临安……”
“这事有元大夫居中为说客,田在娘子就好同她家夫主交待了,陈侍郎也不能够为这事儿开罪了上峰。”
“那就太好了,阿姐,这事若真办成了,阿姐对成儿,对我们一家就有大功大德,日后成儿孝顺姨母,必也与孝顺我这生母无异。”潘母只觉救命稻草已经握在了手中,简直喜不自禁。
“只要让区大娘子答应援手,也没个让别人白出力的理儿。”
“那是当然,我必会奉以重金……”
“区大娘子可缺这点钱财?”甄家夫人摇了摇头:“我那小姑子传话,说区大娘子本是极为看重清儿的,哪晓得妹妹你竟宁可走湘王妃的路子送清儿入宫为女官,都不肯领区大娘子的好意让清儿入宫为嫔妃,区大娘子一来也确实气恼阿妹你不识好歹,再则,沈、元二门,也确和湘王府势不两立。
阿妹让清儿出一趟宫,只要她当区大娘子面前亲笔写下一封手书,也不需承诺别的事儿,只答应着日后打清得陈圣人与湘王妃之间的言谈,立时知会区大娘子一声儿,区大娘子自会设法在宫里安排下个联络人。”
这岂不是要让小姑子出卖皇后?袁四娘深觉不妥,但潘母却抢先答应了。
家里兄长出了事,潘母急得“病倒”,用这借口为潘芜清请病假,陈皇后自然会应允的,还叮嘱潘芜清:“这案子是葛少尹经办,必然会不偏不倚,要是你的兄长并未亲手推苦主落水,至多就是个斗殴滋事引发的意外,可从轻,并无性命之忧,再交纳些赎金,连牢狱之灾都能省了,至多受皮肉之苦,日后再不能入仕,横竖你家兄长志不在仕场,对他也不算有大的妨害。
你好好安慰你家母亲,让她莫过于忧急,你也不必急着回宫,可在家里多留些时日,等事案有了结果,你家母亲病体康复了再回宫不迟。”
潘芜清答应着,谢了恩典,回家后却见她家母亲根本就没有卧病在床,心中便“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就被要求着解救兄长。
她半点不曾犹豫:“依我说,阿兄也该受场教训,否则这回连出了人命都不了了之,指不定日后还会惹出更大的祸殃,那时候论是谁也搭救不了他,阿母只会悔不当初。”
“清儿,我知道这回都怨你的兄长,可,要是不设法平息这场命案,你兄长的前途可就真毁了!”
“阿母怎不想想,便是平息了这回险难,兄长至多也就谋个荫职,是不肖想真获实授的,指望着兄长振兴家业本就荒唐,更遑论若真依从了区氏,不仅是女儿,咱们一家日后都难逃为元门把控,迟早会被他们连累至万劫不复!”
袁四娘单听小姑子这番话,倒还不觉什么,心想小姑子到底理智,不曾因为这起急难就乱了阵脚,便道:“二妹妹说的也在理,阿家可不能什么都听区大娘子的,横竖小姑子也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求求陈圣人,也能为官人开脱的。”
潘芜清已是起身:“我只是女官,连赢得陈圣人几分看重,都有赖于湘王妃的情面呢,入宫这才几日,未立半分功劳,有何颜面恳求陈圣人法外施恩?我劝阿母与嫂嫂,就别为了兄长的事奔波了,这件事不至于让兄长没了性命,兄长已经及冠成婚,咱们不望他有太大担当,但总该为了自己的过错承责,不能总是活于女眷的庇护。”
潘女官并未在家中哪怕是宿上一夜,上昼回家正午就已经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