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九地兵变,羿栩也情知时势危急,再是如何忌防襄阳公鄂举,也不得不考虑授令他为平乱大将军,亲自率领襄阳军向西而征了,至于南部军队,辛怀济的弟弟辛坦之本就镇守砀山,调砀山守军进击顺昌、舒州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应对方法,可羿栩哪怕是对这回军事行动搭好了框架,他在决令前仍要召见晏迟,请这位上太保起卦占卜吉凶。
“此番兵变,天相星宿未曾有任何异兆,故而官家不用太过忧急,可令臣以国师之名安抚民众,此非天谶,实乃人祸,分明是那几个宗室因贪婪之欲,煽动身受部帅凌虐而心存怨谤的籍兵,发动的逆篡罪行,他们根本就不受天命眷顾,所集结的更并非大卫的精锐,又哪里能够得逞,变乱必能平定,罪逆必然服诛。”
听晏迟这么一说,羿栩稍稍安心了:“这就是说,经无端你占卜,此番又是有惊无险了?”
“只要应对得当,殃祸无伤社稷根本。”
“好,朕已决定,此回再不听信沈炯明这起了庸臣举荐的所谓贤良,立时撤除监务署,军政改革一事,由枢密院全权负责继续推进,势必禁绝各州部帅以权谋私渎职不法的罪行。”
晏迟:……
重用以辛怀济这枢相为首的枢密院,原本就是对羿姓江山最有益早的举措,怎么听羿栩这货色的口吻,倒成了对他这湘王上太保的嘉奖?我阻止你继续败家,你反过来倒觉得我是欠了你的人情?
羿栩又再将他的军事构想说了一遍。
晏迟道:“襄阳军不能调动。”
“为何?眼下除了襄阳公,还有谁能保定平定陕、川叛部?”
“我朝国中内乱,辽人怎会放过趁火打劫的良机?而今邓州榷市之内,已入驻不少辽国军勇,若是襄阳军一动,他们必会集唐州守军联合邓州士勇,直击襄阳,那时我朝就不仅仅是内忧了,还会引起外患!”
晏迟的提醒,其实是显而易见真实存在的祸患,慢说辛怀济已经洞察,就连覃太师这么个并没有真正管持过军政的文臣,也看出调动襄阳军是绝不可取的一着昏招,也只有如司马权、沈炯明等无能之辈,才跟羿栩这窝囊废不谋而合,认为而今要平变乱,必需起复襄阳公,率领襄阳军剿杀西部叛兵。
“非但不能调动襄阳军,官家还应下令襄阳公立即往襄阳,以防辽国趁乱而起。”
“可羿格等叛部,该由何人领军征剿?”羿栩忙问。
“臣,自荐为平乱将领。”
晏迟对战事军略的能力,羿栩并不怀疑,毕竟他曾经差点就兵败被俘,是晏迟计挽败局,保住了他的项上人头,但羿栩却还是要听晏迟这回毛遂自荐的理由。
“一则,此番九地兵叛,虽不能再以恩服必须施以威镇,然若是因此造成过大的伤损,军备便会大受创折,多年以来,官家养兵备战的努力便有如付之东流,虽说平定了内乱,可于辽国而言,他们仍有趁虚而入的良机,辽国势必不会再给予我朝平乱后休养生息的时机,故而,镇守关塞的精锐,不能有任何折损,平乱需调集禁军。
另则,臣虽奉圣令安抚治下军民,羿枚等叛部必会反驳,臣有把握,能以最小的伤耗先创叛部,如此一来安定之地的军民便会相信臣之测卜,认定叛部必败,无人胆敢附逆,官家仍得人心所向,叛部难得另外的支援,军心必乱。”
羿栩有了几分意动。
可是如此重要的军事行动,当然是要召集殿议,与政事堂诸位相臣先行协商的,沈炯明等人,也当然不会认同。
让鄂举、辛坦之分讨叛部,尚还不算要紧,毕竟鄂举原本就得襄阳军的拥戴,早就是公认首推的战神,立不立军功,于鄂举而言收益不大,反而会让天子更因功高盖主则心生忌惮,平乱之后,多半会再收回鄂举的军权,将其闲置。
至于辛坦之,就更不会发愁了,他的兄长辛怀济本就位及枢相,哪怕天子对辛氏一门并无猜忌,按照惯例,也不可能调辛坦之回朝让其参议军政大事,辛坦之镇守的砀山本是要紧的,可而今山东义军一门心思尽在于和辽国旋斗,并不会对大卫构成威胁,在沈炯明等看来,辛坦之这边关守将之职,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形同鸡肋。
但晏迟就大大不一样了。
他要是因为这回平乱立下勋功,就会赢获所有军锐的尊崇,彻底摆脱近幸宠臣的谤质,俨然成为文武兼全、国士无双的朝廷栋梁,地位只怕再也难以撼动!!!而天子既然召集政事堂商议此事,说明对元务墉的指控根本就没听信一字,等晏迟平定了九地叛乱,再装模作样的把军权一交,天子哪里还会相信晏迟居心叵测?
这一步,不能让!!!
可是要怎么阻止呢?
沈炯明搜肠刮肚一番,也想不出个驳谏的理据来,只好让兴国公去打一张亲情牌。
司马权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天子。
“晏无端若是再得威势,理当会趁机追讨我为这起兵变的罪魁,势必将司马一门彻底摧毁,届时官家哪怕想要庇全,可……晏无端不仅争得民望,甚至已然赢获军心……战争,必有损亡,那些战亡的军士,他们的同袍因为晏无端挑拨,也必然会对臣怀恨在心,恐怕到时就连官家,也不能够再庇护司马一族了。”
司马权老泪纵横。
羿栩到底是犹豫了,蹙眉道:“但此时情势危急,襄阳军和砀山军又不能妄动,若不采纳无端的谏言,该如何应对九地变乱?”
“殿前都检点宋屏,曾护先帝于临安登位,也曾征伐陕西伪廷,擅兵法,乃我大卫忠勇之将,更是先帝一朝的旧臣,由其担任平乱大将军,必也能够起到晏无端领率禁军的种种作用。”
羿栩最终还是被这张亲情牌说服了。
这并不出乎晏迟的意料,面对心急火燎前来找他商讨对策的好友辛远声,晏迟还很有心情打趣这位:“我就是个神棍,胡诌有把握平定九地变乱的话,遥之竟然也相信了?”
“都什么时候了,三郎再别说这些混账话。”辛远声没好气道:“你的师门,收集了不少兵法战略的着书,这可是钟离公曾经亲口告诉老师的,钟离公还亲口称赞你于用兵布局上天赋过人,且,三郎你不仅在那些年几乎行遍了卫、辽两国,对于两国的要塞地形,恐怕再无一人比你熟悉,你还谙通预测风向晴雨之术,否则当年官家身陷必败之局,众人都道神仙难救,却因你出谋划策,就能够反败为胜化险为夷?!”
最关键的是,这回晏迟好不容易愿意率军为社稷平息祸乱了,且还是毛遂自荐,辛远声笃定唯有晏迟才能够做到以最小的损耗化解这起内祸,他要是真能因此在军中建立威望,日后,若能说服晏迟继续为收复失土献力,大卫江山才有中兴盛世的希望。
“可羿栩要保司马权,不用我这能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晏迟不受这奉承,两手一摊,依然嬉皮笑脸。
“好,三郎既想不出好办法,我这就说服家父,我们父子二人便是拼死力谏,也定要让官家改变决策。”
晏迟这才拉住了辛远声,摇头道:“你也总算知道怎么对付我了,罢罢罢,你不爱惜这颗项上人头,我却不能让你做这不孝子,坐下,听我跟你认真说。
宋屏倒也是员猛将,只不过刚猛有余,脑子却不够用,当年他之所以能够剿灭伪廷,那是因为伪廷原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被山东义军给打得损兵折将,才不得不逃窜至山西。”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如此着急上火。”辛远声的眉头仍蹙得死紧。
晏迟轻哂:“所以他会兵败,虽然会有损伤,不过这回九地叛乱战线拉得过长,就不便于立即集兵,损伤不至于过大,只是会挫士气……士气都不会受挫,受挫的是羿栩。初尝败绩,他哪里还会信任宋屏?到时也只好乖乖采纳我的建议,免得本是胜券在握的一战,到头来却成了他的摧命符。
再又说,宋屏并不是司马权的党徒,他一个武将,跟沈炯明更加八竿子挨不上关系,羿承钧在世时他虽获重,可羿栩继位,因弑父心虚,把羿承钧的心腹全都架空了,宋屏这个殿前司都检点,其实早就跟个闲人无异。”
殿前司都检点这么重要的职位,竟然被羿栩用来给羿承钧一朝的旧臣养老,对于这事,晏迟每当想起来都要笑上几声。
“宋屏本来也无甚壮志的人了,只想着韬光养晦,这回却被司马权给赶鸭子上架,到底也没落着好,他哪还会继续被司马权利用?到时我稍经引导,他就会答应引咎辞官,安安心心的养老去。
砀山,遥之你的小叔父也无必要再在那处镇守,因此他得准备好调任殿前司都检点的要职,这事我不会出头举荐,会设计让沈炯明去举荐,日后襄阳公与令叔父精诚合作,尚有可能与辽军对峙。”
辛远声盯着晏迟,无奈的长叹一声。
他听懂了好友的言下之意,虽说这回是真准备率军出征,但仍然不会改变主意,待羿栩崩后,晏迟仍然会从临安脱身,逍遥于世外。
“三郎的计策,可是让那些附逆的籍兵,多数逃亡往山东、西夏二地?”
晏迟微笑:“你可算是看出我的战略了,不错嘛辛遥之,还真是在军事战略上用了心,没错,要想减少敌我双方的损耗,当然是必须动摇敌方的军心,所以这回……王妃也要随我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