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河镇上吃了顿当地的特色菜作晚饭,又在镇上随意逛了逛,叶景深才带着顾琼琳回家。
撇开某些让人心烦的问题,顾琼琳这趟出行还算尽兴。
顾琼琳到家时,天已经全暗了。
“到啦?”
感觉到车门被打开,她睁了眼,迷迷糊糊的开口问。
“嗯。”
她才听到一声简短的回答,下一刻便已经被他抱出车子。
杜敏早把轮椅推到车旁边,可叶景深并没将她放下,而是径直将抱着她走向屋子。
“不重吗?”顾琼琳脑袋在他肩头转了两下,忽然问他。
叶景深没回答她,而是抱着她往上掂了掂,步伐仍走得很稳健。
一路将她抱回了卧室,他才把她放到床上,给她垫好靠枕,让她舒服地倚下去,他则一声不吭地去给浴室替她放水,再将她送进浴室。
等顾琼琳洗完澡出来,他还呆在卧室里,似乎一直在等她出来。他仍旧沉默着,抽走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发,再吹发。
“叶景深,你怎么了?”顾琼琳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常情绪。
这异常在梨树林时就开始了,到了回来时更加强烈。
他有些反常的沉默,而这一路上所有和她有关的事,他都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
“没事。”他闷闷开口,手指穿透她的发拔了拔,觉得已经干透了,才将她抱回床上。
“够了。你不累吗?”顾琼琳见他没有歇手的意思,竟又准备帮她捏脚,忙按住他的手。
一整天下来,叶景深又当司机,又照顾她,就没休息过。
“不累。”他将她的手拔开,仍旧只丢了两个字给她。
他恨不得能做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好让其他人再无插手的余地。
“你已经忙了一整天,今晚早点休息吧。”
顾琼琳温言劝他,可隔了几秒她见他还是固执地要替她按腿,便忍不住扬了声调:“叶景深,你到底怎么了?”
“你觉得孙文汉……怎么样?”他终于开口。
“孙老师?热情开朗,人挺好的。”她皱了眉回答,他依旧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与眼神,猜不出他的想法。
叶景深忽在她脚底重重一捏,痛痒的滋味传来,顾琼琳差点弹起来。
这男人是吃错什么药了么?
“就这样吗?没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
“他年轻、英俊,做事认真负责,性格温柔,脾气不错,家里人口简单,和他在一起应该挺开心的。虽然他事业还没起步,但他名牌大学毕业,本身能力也不错,要想在s城站稳脚并不困难……”
叶景深推销似的介绍着孙文汉,顾琼琳俏脸已沉。
“你想说什么?孙文汉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今天下午孙文汉告诉我,他很喜欢你,想要追求你,希望得到我的认同。”他顿了顿,才又开口,“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他承诺过要待她如妹,为她送嫁,那么再艰难,他也不能阻了她的路。孙文汉说,一段真正的恋爱才能让她幸福,虽然刺耳,但似乎……这是个事实。
可问题问出口,他却希望得到她否定的答案。也许,这也是他的试探,她摇头,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拒绝孙文汉。
心脏开始揪紧,他忐忑地等待顾琼琳的回答。
可她迟迟没出声,他等了一会才抬头看她。
她脸上已是一片冰芒,见他抬头,她才出声。
“你这是在给我介绍男人么?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将我推出去?”
他不提,她都已经要忘记了,他亲口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妹妹。
白天小姜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忽然间都清晰地浮在脑中。
他说,她只是妹妹。
“阿琳,我不是这个意思。孙文汉是个不错的男人,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才能……替你安排。”他想解释,却忽然不知从何解释起。
“安排?像对待妹妹那样?”她倾身,眼里一片怒意。
那怒火烧得旺,让她脸上一片红。
他沉默了数秒,才点头。
“好,那你从这间房里出去。”她声音陡然冰去,“我不想有朝一日我遇到对的男人,却要被他误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只是你毫无血缘的‘妹妹’,你留在这里,太容易让人误解。”
叶景深手上的动作一顿。
“出去吧。我的名声已经够难听了,你就别再锦上添花。你再留在这里,我看我以后也别嫁人了。”她说着,推开他的手。
温柔尽失,尖刺又生。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酸涩的愤怒。
叶景深的手攥紧了又松开,而后再攥紧,如此重复了三次,他才终于起身。
“抱歉,是我没有顾虑周全。”他道了歉,缓缓向门外走去。
潜意识里,他仍旧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他和她本来就该这样亲密的生活着。
但她说得没错,他的存在,的确让人误会,起码孙文汉就误会了。
顾琼琳咬着唇,没回话。
他走到门口,始终放不下心,回转又道:“我就睡你隔壁房间,如果你有事,就大声点叫我。”
其实他也只是白嘱咐,她晚上睡觉老实安分,从没起过夜,也没麻烦过他,他留下来,除了想守着她,也想自己随时随地睁开眼,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
她还是没说话,叶景深定了定,转身快步出了房间,替她带上了门。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顾琼琳气得狠了,抓了抱枕发泄式朝着门口砸去,抱枕无声落地,让她的发泄落不到实处。
她关了灯,重重躺下。
月光从露台洒进,正照在沙发上,她下意识望去,沙发上的被子整齐叠放着,可不会再有人来将它打开。
来这宅子这么久,她第一次失眠了。
恍惚间她像回到五年前,曾经以最纯粹的心爱着他的时候,日子有惊喜有悲伤有酸涩……各种滋味杂揉着丰富了她所有情感。
她看着天花板苦笑。
早就碎成渣的少女心,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
顾琼琳发怒的后果就是,她把房门给锁了。
叶景深能判断出她在生气,却没有机会见到她。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去公司了,而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就躲回卧室。从前他还能在她睡觉时进房看看她,替她活动活动双腿,如今虽在同一屋檐下,却没了见面的机会。
他只能在每天早晨不厌其烦地仔细叮嘱杜敏和馨姐照顾好她,再在每晚回来时让她们告诉他顾琼琳这一天的情况,巨细靡遗。
难熬的日子转眼便过去半个月。
她生活的一点一滴,他都不想错过,却又不愿打扰她。这样的矛盾让他止步于顾琼琳的房门前,就像今晚,他站在她门外,转了转门把,发现仍是锁着的,便连敲门的力量都失去。
馨姐说她瘦了,杜敏说她睡不好……
他很想她——
想见她,想抱她,想陪她吃饭,看她脸红,哄她笑……
想充满她生活的每个角落,哪怕仅仅只是一道影子,能看看也好。
这感情,退不了,进不得,退一步于他是悬崖,进一步于她是伤害。
在认识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爱情可甜可酸可悲可痛可喜,可以低到尘埃,可以平凡到生活的每处细节,而不只是一意孤行的宠溺与高高在上的守护。
也只有她,能让他放下所有,甘于平凡,安守岁月。
瑶琳曾说,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有生动的眉目,而不是缺了喜怒哀乐的保护者。那时他不懂,瑶琳于他只是年少的迷雾,裹着喜欢的假相,他习惯了保护而已,而他的女王,是他心尖骄阳。
所谓骄阳,便是天地再大,也不过有且仅有这一个骄阳,容不下更多。
唯一而已。
……
门外传来的细响,和前几天一样,片刻后就消失了。
他没有敲门。
顾琼琳闭了眼,开始数绵羊。
绵羊一只只跑过,一直跑到天亮。
她昏沉沉地起来,却发现天还暗沉着,可时间却已不早了。
今天是个台风日,入夏的第一场台风来袭,风力虽不猛烈,却会带来一场暴雨。天边压到山顶的乌云让人心情跟着沉下去,她觉得有些烦躁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天黑。
她吃过晚饭,如往常一样早早回房。
露台的门没关紧,正有狂风不断刮入,让角落挂衣服的架子发出砰砰响动。她见状便操纵着轮椅到了露台门边,正想关紧门,却忽然发现外面的世界黑得深沉,远处树影如鬼魅般摆动着,风声呼呼作响,还伴随着急雨的“噼叭”声。
台风这时候才显出了狰狞的面目。
关紧露台的门,房间静下来,她却坐在露台旁边,不愿离去。
大风大雨的夜晚,叶景深未归。
时间缓缓流逝着,她膝上摊着书,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这个夜晚变得格外难熬起来,墙上的钟早就走过他往日回来的时间。
她心里煎熬,便拿起手机打开微博,输了台风名字,搜索这城市最新的动态。
微博里跳出一长串停息,她还没看几条,手便忽然僵住。
瑞河高速……连环车祸?!
……
屋外的雨毫不留情地下着,叶景深撑着伞跑进门时,早就淋得一身湿透。
“先生,你头上的伤真的没事吗?”馨姐接过他的伞,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叶景深闻言摸了摸额头,摇摇头,开口问的却是顾琼琳。
“她呢?”
“小姐一早就上楼了,现在估计已经睡下。”馨姐抖了抖伞上的水,又将拖鞋找出来给他。
叶景深便没多问,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她肯定早就睡了。
“馨姐,辛苦你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你太客气了。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了,我去给你拿药,你头上那伤不上药不行,明天最好还是去趟医院。”馨姐说着想了想,又加了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菜。”
“馨姐,不用麻烦了,你把药箱找给我就行。这么晚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他说着把流海都拔到脑后。
馨姐还想说什么,可叶景深态度很坚决,她也不好坚持,将药箱找给他后,就回房了。
屋里静下来,只剩下客厅角落里亮起的一盏小台灯,照得满室看不清晰的昏黄。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二楼,才进了一楼卧室里洗澡换衣。
半小时不到,他就洗好澡出来,身上只穿了条运动长裤,裸着上半身,拎着药箱走到客厅,准备给自己身上的伤上药。
可才拐过酒柜,他就看到了顾琼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垂着头,正看着手机,坐姿僵硬得像木头。
“阿琳?!”他惊喜地叫出声,随即想到时间已晚她却独坐在客厅,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眉头便旋即皱起,他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蹲下。
“怎么了?你有事?”他想也没想就伸手捧了她的脸。
光线暗,她的模样看不清楚,但他手一抚上她的脸,便立刻察觉她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一摸上去就是骨头。
她没吭声,还在看着手机,叶景深便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
荧亮的手机屏上,只有一则微博新闻。
《瑞河高速连环车祸,八车连环撞》,配的照片是部被撞烂车头的保时捷。
就算不用看车牌号,她也知道,这是叶景深的车子。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手滑下,将她狠狠抱入怀里。
顾琼琳身上很凉,还在微微发着颤,往日的任性张扬固执,全都化成这一刻无法言喻的委屈和恐惧,让他心跟着疼起。
“阿琳,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柔声安慰她,“只是个小意外,雨天路滑而已,并没大碍,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别害怕。”
“叶景深……”她开口,声音里有浅浅嘶哑的哽咽,“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
他便忽然想起,手机似乎在车祸的撞击下,不知掉到了车子的哪个角落。
“对不起,手机落在车上了。”他心似被丝线牵扯着,一下又一下地抽疼。
她将他推开一点,这才抬头仔细看他。
他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但最大的伤口却在他额上,那是道四公分左右的伤口,皮翻肉绽,血色凝成暗红。
见她盯着自己的头,叶景深很快伸手拔下流海覆住额头。
“小伤而已,没事的。”他笑起,想让她宽心。
顾琼琳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以极度平静的口吻说道:
“叶景深,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去了。”
他的笑凝住。
外界的事,他和霍行川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也是时候让她回去了,只是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临,但真的来临,他还是觉得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开口,“你想回哪里?”
顾琼琳摇摇头,问了另一个问题:“叶景深,你说你想做我哥哥?”
“是……”他垂下眼,黯淡道。
“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她忽然扬了声调,像急拔的弦,“叶景深,我不需要哥哥,也不想做你妹妹,这种虚伪的关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猛地抬眼看她,眼里的痛几乎要溢出。
就连这样的陪伴,都成了奢侈吗?
她还是要远远推开他……远到此生无路可回?
顾琼琳却倾身俯到了他耳边,缓慢又清晰地开口。
“叶景深,接下去的话,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了。”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将会是唯一一次回头!”
“叶景深,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