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西路,沔州城,利州西路安抚使衙门。
大堂上,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坐在椅子上抚须沉思。堂中右首的椅子上,沔州知州高稼、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统领王坚等一众利州西路将领端坐。一众宋军将臣面色悻悻,许多人眼中满是怒意。
这一段时间以来,斥候不断传来军报,鞑靼大军在边界上不时出没,进入宋地恐怕也是旦夕之间。
利州西路安抚司、利州西路戎司都已下令路下诸州各军坚壁清野,以备不时之需,迎接或许就要到来的战事。想不到战事未启,蒙古大军的使者却先到了。
在郭正孙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长方金牌,金牌上有“大蒙古国”四个字。而在下面左首的椅子上,则是两个身披扎甲,秃顶垂发、满脸风霜的蒙古使臣,他们大马金刀坐下,神态骄横,浑身的戾气。
“宋官,我大蒙古国大汗让我二人前来,要你大宋言和,你答应吗?”
蒙古使者不耐烦开口,态度一如既往的骄横。
“贵使,我大宋和贵国一向通好,何来言和一说?”
郭正孙思索片刻,轻声回道。
蒙古人以投拜为“和”,成吉思汗此时派使前来,要求“言和”,这不是炫耀武力,让大宋臣服于大蒙古国吗?
可惜,如今的大宋皇帝刚猛决绝,可不是个装孙子的善茬。
“贵使,宋蒙两国交好,本就是兄弟之邦,理应互相扶持,共对外敌,而不是威逼恫吓,互相攻伐。”
沔州知州高稼黑着脸,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这些蒙古使者如此骄横,一副天朝上国的高傲自大,让他极不舒服。
“宋官,你听好了,我大蒙古国即将灭了西夏,接下来就是金国。若是你宋国不知好歹,别怪我蒙古大军前来,屠了你这关外的小城!”
粗壮的蒙古使者开口,气势汹汹,浑如不把郭正孙等人放在眼里。
“放屁!你再说一遍!”
王坚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就要怒斥对方。
“王将军,稍安勿躁,本官自有决断。”
郭正孙和颜悦色,阻止了王坚发火,开始推起了太极。
“两位尊使,请先下去歇息。此事本官自会报于我大宋天子,给两位尊使一个回复。”
打出朝廷回复对方的幌子,最起码可以推上一两个月,让对方不得不等待回复。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南人就是麻烦,婆婆妈妈,等你们那个宋朝皇帝回复,还不知道要多久?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让宋皇亲自来这里和我们谈。要不然,屠了你这小城!”
蒙古使者也不是傻子,直接硬刚。
“你是什么狗屁身份?我大宋天子也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动不动就屠城,你他尼昂的是畜生啊?”
王坚勃然变色,厉声呵斥了起来。
堂中的郭正孙和高稼等人冷眼旁观,这一次,他们没有出声阻止。
“南人,你不要狂妄!等我回去禀报了大汗,大军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求我!”
“夏人勇猛,都被我们杀的哭爹喊娘。你们这些胆小的南人,就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砍掉脑袋吧!”
两个蒙古使者也是先后拍桌子瞪起了眼睛。
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威逼恫吓,连欺带诈,他们也有这个资本。
“好好好,屁话少说!两位尊使,本将想问一句,你们灭了夏国吗?”
王坚毫不客气,直接问了起来。
曹友万和余玠都在西夏,如果西夏被灭国,应该早有消息传来。
“宋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夏人投降,不过就这几天。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粗壮的蒙古使者脸一黑,怒声说道。
“原来你们还没有灭掉大夏国,那你们在这吓唬谁?想要对我大宋用兵,先等你们灭了大夏国再说吧!”
王坚冷笑一声,断然下了逐客令。
“尊使,我们还有事,就不留你用饭了。恕不远送。”
西夏尚在,余玠和曹友万大概率安然无恙,他心情发。放松之余,说话都不知不觉客气了几分。
不要看曹友闻不动声色,其内心对胞弟的挂念,肯定比其他人都强烈。
西夏竟然无恙。曹友闻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
“你这南蛮,真是个混蛋!”
王坚雄壮威猛,矮壮的蒙古使者只能是愤愤一句。
要是单挑,他还真不是王坚的对手。
“尊使,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宋蒙两国,并无瓜葛,可老死不相往来。也请你们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曹友闻阻止了蠢蠢欲动、已经变了脸色的王坚,朗声说了出来。
郭正孙和高稼四目相对,都是凛然。
这些骄兵悍将,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对蒙古使者不客气。太过鲁莽,一旦引起战事又该如何?
“中华,逃到了淮水以南,还算什么中华?窝囊废吧!”
瘦高的蒙古使者似乎是色目人,汉话相当流利,直接怼了回去。
文邹邹的南人,算是真正的男人吗?
“避到了江南,也是中华正统。我们汉人失去的东西,自己会夺回来,不需要贵使操心。贵使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别在我宋境久留,否则别怪我大宋待客不周。”
曹友闻冷声回道,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他内心的屈辱和愤怒,也被激发了出来。
宋廷自己不争气,难怪要被这些蛮夷看轻。
“宋官,我们的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过些日子,我军自会再派使者前来,你们最好不要让我们失望!”
粗壮的蒙古使者说完,和同伴站了起来,转身大步离开。
话已带到,似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些嚣张的家伙,好大的口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坚冷笑一声,悻悻一句。
两国交战,不斩使者,何况是两个来送信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鞑靼使者,是从那里入境的?怎么没有边军来报?”
曹友闻皱眉沉思,目光中很是不满。
蒙古使者不请自来,竟然没有边军来报,三关五州的将士和斥候,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两个蒙军使者,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宋境的?
这个时候,他才相信了赵竑的预判,暗暗佩服。
皇帝甫一登位,就布局于西北边陲,可谓是高瞻远瞩,眼光毒辣。
“曹将军,鞑靼人投拜为和,这是在给我大宋下马威,要我们臣服。你看,此事该如何向制置司和陛下奏报?”
郭正孙皱着眉头说完,目光转向了曹友闻。
这位皇帝的新宠,年纪轻轻已经是边塞戎帅,封疆大吏。这些军事上的大事,还是要和他多商量。
“郭相公,鞑靼来者不善,先向制置司禀报,三关五州备战,然后等制置司和朝廷的回复。”
曹友闻面色平静,沉声说了出来。
蒙军来势汹汹,恐怕不会溜一圈就走。
皇帝应该已经动身了,他的兄弟曹友万,可还在西夏孤立待援。
“马上传令下去,让全军准备应战!”
曹友闻不再犹豫,收回了心思。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忠君报国,马革裹尸。蒙军如此骄横跋扈,迟早要对大宋用兵,皇帝的安排,无可厚非。
“将军,西和州和成州凤州,怎么都没有传来蒙军使者入境的军情?”
郭正孙一头雾水,问了起来。
难道说,这两个蒙军使者,是悄悄从边境潜入的?
曹友闻和王坚对望了一眼,都是心惊,谁也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
“王坚,速派斥候前去打探。看看三关五州,到底是那里出了事?”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之事,曹友闻心事重重,立刻传下军令。
王坚领命,还没有出大堂,外面有军士匆匆忙忙进来,跪地禀报,满头大汗,惶惶不安。
“相公、都统,大事不妙。鞑靼大军破了阶州城,现在正在兰皋镇和我军激战!”
郭正孙大吃一惊,刚拿起的金牌“当啷”一声落在桌上。
“阶……州!”
高稼黑脸变色,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皇帝说宋蒙之间必有一战,想不到战端已经开启。
曹友闻座椅上巍然不动,但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阶……州?你是说鞑靼……大军破了阶州?”
郭正孙颤声问了起来。
“回相公,鞑靼大军是从摩云岭绕道宋蕃边境进到阶州,猝不及防破了阶州,鞑靼屠城以后,一把火……”
军士的话,让郭正孙脸色煞白,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失陷州城,百姓屠戮,这等大罪,该如何是好?
曹友闻缓缓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桌上的杯盏被被震了起来。
“当真是失算啊!”
曹友闻脸色难看,心头恼恨万分。
《鞑靼策》上不是说的明明白白,鞑靼骑兵机动性强,吃苦耐劳,最喜欢大迂回战术,自己怎么就给忘了?
阶州只有一千厢军,猝不及防,哪里能抵挡住蒙军骑兵的冲击。
“鞑靼大军有多少人?在兰皋镇和鞑靼大军交战的是我军那一部?战况如何?”
曹友闻按捺下心头的悸动,沉声问了起来。
阶州的失陷,他已经失了先机。到时见了君王,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