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位于燕京城北城昊天寺南的会仙楼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一派天上人间的浮华。
奢华的帷房之中,烛火微微摇曳,李朝云坐在窗前,愁眉紧锁,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夜空出神。
破烂不堪的燕京城,物是人非,为何总让人想起当年?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金国定都燕京城时,会仙楼曾吸引无数富商豪门,王孙公子、文人骚客来此游玩欢饮。她虽然当时年幼,也曾听父母兄长讲过会仙楼的奢侈风流。
可她今日,自己却成了燕京城会仙楼的歌姬一名,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长夜漫漫,度日如年,又有谁知道她这个国破家亡之人满腹的辛酸和心事?
“李大家,外面喧哗热闹,你怎么郁郁不乐啊?”
宋时任的声音传来,细若蚊鸣,李朝云一惊,她站了起来,看向房门方向,随即过去,关上了门窗。
“宋先生,你怎么进来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时任这个时候来,一定有大事。
“李大家不用担心。我是贿赂了小厮,才从后门混进来的,不过也只能待一会。”
宋时任看了看李朝云,眉头微微一皱。
“看你闷闷不乐的,没出什么事吧?”
老鸨不让他进来,李朝云肯定晚上有贵客。
“粘合重山可能今晚要过来。先生今日来,是有要事吗?”
李朝云眼神闪烁,强做镇定。
宋时任没有说话,他仔细观察李朝云的神色,目光灼灼。
身为潜伏人员,需要冷静慎重,考虑周全。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大忌。
李朝云看了一眼宋时任,眼神有些不自然。
“宋先生,我没什么,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二人在桌边坐下。宋时任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
“李大家,我抽不开身,只能这个时候来。一会我还要去接一批货物,所以特意来交代你一下。”
李朝云点了点头,心头明白。
通过贿赂官员,以及走私等手段,南方的火器源源不断输送到北地,燕京城的黑市上,连震天雷都能买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这些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要的是蒙古国的官员被抓被杀,蒙古国在两河的统治荡然无存,而不是暗杀几个无足轻重的蒙古官员。
“李大家,上次北伐忽然作罢,乃是事出突然,鞑靼大军忽然南下,皇太后又宾天,谁也没有办法。”
宋时任凑近李朝云,压低了声音。
“今天来,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也让你高兴一下。我北伐大军就要北上了。”
“真的吗?”
李朝云精神一振,眼神热了起来,立刻又问道。
“宋先生,这一次不会再变了吧?”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宋时任正色说道,自己也精神奕奕了起来。
“这一次,大宋会集中三十余万大军北上,志在燕云十六州,一举占了两河和燕云十六州!”
“三十……余万大军……两河……”
李朝云大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
三十余万大军,可是一场国战,足以扫荡燕京城的蛇虫鼠蚁了。
“你和我,咱们要配合北伐大军。除了煽动燕云的契丹人和汉人作乱,制造紧张情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做。”
宋时任攥紧了拳头,目光不知不觉变得冷厉起来。
“什么事?我能做些什么?”
李朝云看他目光狰狞,心里头不由得一惊,赶紧问道。
“刺杀粘合重山!”
宋时任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话了出来。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
激动之下,李朝云声音不由得大了一些,她赶紧压低了声音。
“粘合重山这一阵子都在燕京,只要他敢过来,我就动手!”
粘合重山是蒙古国中书省左丞相,耶律楚材是中书省中书令。二人建官立法,任贤使能,位高权重。杀了粘合重山,两河自会大乱。
李朝云思虑片刻,紧接着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把耶律楚材也除掉?这些鞑靼人的走狗,金国的叛贼,都该千刀万剐!”
说到“千刀万剐”四个字,李朝云满脸通红,眼神寒气逼人,和平日风情万种的形象判若两人。
耶律楚材和粘合重山都是大金国的旧臣,降了鞑靼人才混到如今的高位。这些叛国的贼子,都该千刀万剐。
“李大家,你别着急,听我细细道来。上面说了,耶律楚材是大才,劝窝阔台在两河劝耕农桑,救了无数的汉人百姓。你是女真人,但你也是汉人。上面考虑周全,孰轻孰重,你应该心里清楚。”
宋时任的话,让李朝云怔了怔,看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那个宋皇,为什么如此看重耶律楚材?耶律楚材,真的救了那么多汉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李大家,你要复仇,无可厚非。可是你不要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你才二十多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刺杀粘合重山,你配合就是,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看到李朝云神色黯然,宋时任耐心地开导了起来。
国破家亡,无依无靠,李朝云心中的苦痛,自己这个局外人,根本无法体会。
“宋先生,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不会误了大事!”
片刻,李朝云开口,看样子已经恢复了情绪。
“蒙古国治下,非常时刻,你我都要小心谨慎。等这件事完成以后,你最好去江南,或者去海外,忘了所有的伤心事,在那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宋时任看着李朝云,温声说道。
等宋军攻占了燕云十六州,控制了两河之地,所有的痛楚都会过去,每个人也都值得有一个真正的生活。
忽然,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跟着来人到了李朝云房门前,“邦邦”的敲门声和老鸨的声音随之响起。
“李大家,重山相公到了!”
屋内的李朝云和宋时任都是大吃一惊,李朝云指了指屏风后,随即站起身来,脆声回道:
“妈妈,知道了。请粘合相公进来吧!”
李朝云说完,顺手把窗户打开了个小缝。
宋时任赶紧站起身来,快速躲到了屏风后的帐幔深处。
房门被推开,粘合重山的两个侍卫先进来,二人装模作样检查了一下,随即拉上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李朝云和粘合重山二人。
“粘合相公,你怎么才来了?”
李朝云面带微笑,怯生生移步上前。
“我的心肝宝贝,快让我抱一下!”
粘合重山大笑着,上来紧紧抱住了李朝云。
“别急!想抱还不有的是机会。”
粘合重山的大胡子扎的李朝云难受,李朝云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下意识瞟了一眼屏风后。
事起仓促,她就怕这个时候宋时任出来,向粘合重山痛下杀手。
但她也希望宋时任出来痛下杀手。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永远脱离这个臭烘烘的衣冠禽兽了。
“哈哈,还生气了!实话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居庸关接人,可能要出去几天。你说,是不是该给我好好抱抱!”
粘合重山抱着李朝云,在她脸上猛啃,弄的李朝云气喘吁吁,满脸的口水。
“谁……这么大的架子,还要你这个中书相公亲自去接?你不会又在……骗人吧!”
李朝云吃了一惊。能让粘合重山亲自去接的,一定不是无名之辈。
“什么中书相公,你还真以为是金人的中书省?不过是草原上王公贵族们手下抄抄写写的必阇赤而已!”
粘合重山放开了李朝云,自嘲地说了一句,来到桌边坐下,背对着李朝云。
李朝云都能看得出来,屏风后露出了半边身子。
宋时任不会这个时候动手吧?
李朝云的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
“我也不瞒你,来人是窝阔台的宠臣镇海,另外还有窝合台的儿子拜答尔。你说,这样的大人物,我能不去接吗?”
粘合重山自顾自说道,自己倒了杯茶,自斟自饮。
窝阔台大汗时的中书省,都是承担文书和财赋的文员而已,并不是什么朝廷大员。遇到重大事件,蒙古王公贵族们自己关起门决定,没外人什么事。
中书省的主官是克烈人镇海,负责西域民政财赋的是花剌子模人马合木·牙剌瓦赤,负责中原民政财赋的则是两个金国降臣,契丹人耶律楚材和女真人粘合重山。
至于拜答尔,鞑靼大汗窝阔台哥哥窝合台的儿子,窝阔台的亲侄子,鞑靼诸侯王公,更是位高权重,非同一般。
这两个人来燕京城,怪不得粘合重山要亲自前去迎接了。
“相公,原来是王公和你的上官,那你可得去接。耶律楚材也去吗?”
李朝云柔声说道,坐在了粘合重山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去接,他留下处理政事。要不然都出去了,燕京城乱糟糟的,那怎么行?”
粘合重山的魔爪,已经开始在李朝云身上游动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可辛……苦相公你了!”
李朝云喘着气,她目光所及,不由得微微一怔。
屏风旁空空如也,宋时任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
“李大家,良宵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不要浪费这大好时光,快些歇息吧。”
粘合重山哈哈一笑,抱起了李朝云,就向榻边而去。
李朝云盯着屏风,微微有些失落。
不用问,宋时任已经有了新的计划。以他的年轻剽悍,想要杀死年过半百、养尊处优的粘合重山,想来并不难。
也许宋时任的目光,已经瞄上了粘合重山的上官克烈人镇海,还有鞑靼的王公大臣拜答尔。
欢愉过后,粘合重山离去,李朝云来到屏风后,果然空无一人。再看窗户,已经合上。
看来,宋时任果然改变了主意。
“爹、娘、大哥、二哥,那些个鞑靼狗贼和女真狗贼,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李朝云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灯火喃喃自语,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我……好想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