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歌醒来是在第二天午后,睁眼只见陌生床榻和熟悉双臂——易宸璟就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斜倚床头沉沉睡着,本就不怎么饱满的面容又清瘦许多。
背上的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痛如刀割,白绮歌还保留着昏死之前的记忆,还想着在他背上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而后露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凉笑容。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终归不是她,而是早已离开人世、带着他所有眷恋的红绡公主。她算什么呢?影子?替身?还是他寄托哀思的活娃娃?还想着自己那些付出总算是打动了他,他的柔情万丈,他的性命相守,他的誓言旦旦诚挚目光……却不知,都是送给别人的。
“醒了?”耳畔一声低语轻柔,旋即唇角一热,是易宸璟低垂眉目侧着头缠绵轻吻。
白绮歌扭过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温热唇瓣,曾经她沉醉于这特殊气息中无法自拔,而今,竟觉得有些抵触。
“别乱动,伤口还没愈合,就算不舒服也只能先忍忍。”易宸璟轻笑,揉了揉酸痛的肩背,“你看,我也要陪你熬着,毒医说你不能平躺,我抱着你已经一整夜了,你再不好起来我会——”
“放手就好了。”
淡淡地,白绮歌漠然打断。
他放手,给她自由,她也断绝他永无终点的执念,对谁都不坏。
易宸璟仿佛没听到一般,下颌轻轻抵在瘦削肩上:“你先在床上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等着,我马上回来。”
看着双腿麻木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的易宸璟,白绮歌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她了解易宸璟,越是表现得不动声色,越说明他很在意那句话,只是他不想谈而已,躲着,避着,不去面对。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没力气与他争辩,身上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一般疲惫枯竭,由不得她为所欲为。
等风平ng静之后再说,眼下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总不该这时让他分心。
易宸璟出去没多一会儿就被人推了进来,白绮歌弱弱抬头看去,推他进来的男人素衣散发,一看便知是个不愿受拘束的人,想来应该是那位孤高的毒医了。
“多谢毒医出手相救。”
“想谢就赶紧下山,被你们闹的不得安宁。”沈御秋丝毫不领情,推着易宸璟坐到床边。
在床上窝了一整夜加一上午不敢动弹,易宸璟的双腿酸痛麻木,行走尚且成问题,被这么一推自是站不住,不情不愿地紧贴白绮歌坐下:“等她好了我就带她下山,用不着你催。”
“催你怎么?没把你踹下山已是我仁慈,看你就觉得心烦。”沈御秋冷冷斜了易宸璟一眼,表情里却找不出半点厌恶。
白绮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她怎么也没想到神神秘秘的毒医竟会是如此小孩儿心性的人,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感觉像感情极好却总是吵架的玩伴,要说是才刚认识两天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被她目光一盯,沈御秋浑身不自在,皱着眉板起脸:“看什么?你的毒已经解了,服些补气补血的药不出三日就能恢复如常。”
“师父,你就让白姐姐多留几天,正好宸大哥的伤势还没好利索,等他们都痊愈了一起下山不是更好?”门外,傅楚端着饭菜踏进房内,“白姐姐,这是宸大哥让叶子给你煮的白粥,还有几碟腌菜。你的伤不比其他,饮食上要注意些,这几天就委屈委屈吃些清淡的。”
白绮歌初醒没有力气,易宸璟夺过碗筷执意要喂她,身后傅楚悄悄拉了拉沈御秋衣袖,然而沈御秋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眯着眼紧盯易宸璟动作。
“粥是刚煮好的,你想烫死她?”
易宸璟闻言手一顿,半勺清粥洒在白绮歌身上,情急之下,碗还没放下就手忙脚乱地去擦掉,结果越弄越乱,一整碗粥都扣在了棉被上。
沈御秋叹了口气,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其实这也怪不得易宸璟,他自幼被送往昭国当质子总是独自一人居住,归国后地位身份使然,敬妃又有素鄢素娆照顾不需他操心,哪来的服侍别人经验?只是看着自己狼狈结果受到沈御秋嘲笑,心里怎么都别不过劲儿来。
“粥热,你就不会吹吹么?尝尝温了再喂,又烫不死你,不交钱不上供的,少来ng费我这里粮食。”吩咐傅楚又端来一碗清粥,沈御秋没好气地递给易宸璟。
吃一堑长一智,易宸璟按照沈御秋指点先是认认真真吹着凉气,而后又小心地试了试粥的温度,确定不烫后才松口气送到白绮歌嘴边,却发现白绮歌愣愣地看着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粥凉了。”易宸璟低声提醒道。
白绮歌回过神,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俊面庞微微摇头:“放那边,现在吃不下。”
这里的事,帝都的事,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她心里,任是饥肠辘辘也咽不下半口汤水,见易宸璟殷勤体贴心情更是低沉。
不待易宸璟开口,傅楚抢先一步劝慰道:“白姐姐可是忧虑之后的事?放心好了,师父答应帮忙,定会将你和宸大哥安安全全送返帝都。叶子正在联系战大哥和青絮姑姑,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赶来西楚。”
“是么,那还要再谢毒医了。”白绮歌淡淡道谢,瞥向易宸璟的眼中满是疑问。
毒医至多是帮她解毒疗伤,常年隐居偏僻之地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动荡局势又岂是小小毒医能随意改变的?怪的是,易宸璟似乎对此并无异议,他那样一个不轻信别人的人居然坦然接受毒医插手干预,蹊跷至极。
“回帝都的事有青絮替你们打点,小叶子和傅楚也会一道前往,没什么可担心的。再往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王侯天家那滩浑水我绝不参与。这瓶药收好,吃了它可保寻常毒性不能侵体,药效足有月余,五皇子再想下毒暗害也没那么容易——对了,离开西楚后把嘴封好,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有关我的事。”
沈御秋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脑袋扒着门缝探头探脑,正是古灵精怪的一叶山庄小庄主叶花晚。
见易宸璟坐在白绮歌身边,叶花晚颇有些小失落,一改往日喋喋不休的小霸王状态委靡地蹭到傅楚身边坐下,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不时偷偷向易宸璟瞄上两眼。
“叶子长这么大没出过西楚,认识的人却比我还多,有她和青絮姑姑的人脉,这一路上能减去不少麻烦。”傅楚怜爱地拍了拍师妹脑袋,喜爱之意不言自明。
“青絮是……?”
易宸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傅楚提及青絮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与战廷十分熟稔,但是与战廷相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难免几分好奇。
“是我表妹,灵溪郡山匪头目,”沈御秋接过话头,顺便云淡风轻地抛出令白绮歌都目瞪口呆的事实,“战廷的老相好。”
战廷的……老相好?!!
而且还是山匪头目?!
白绮歌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甚至一刹那有种冲动,想立刻飞到战廷面前问他一句——你到底不吱声不吱气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真正有故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看起来憨憨厚厚、老实巴交的忠心护卫,战廷。
许是被这意外消息冲散了愁云,白绮歌苍白如纸的面上开始现出一抹亮色,笑容也渐渐展露,傅楚看她不再惆怅黯然心里也踏实许多,只是看叶花晚时多了一缕纠结无奈。
纵是被沈御秋如何逼问仍不承认,叶花晚这小丫头喜欢上了易宸璟却是不争的事实。
知好色而慕少艾,叶花晚双八年华也是情窦初开的季节了,这么多年接触的男人龙蛇混杂,深交的唯有师父沈御秋以及师兄傅楚,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风华气度皆高人一等的易宸璟,萌生好感也是情理之中,责备不得,却也阻止不得。
谁知情丝如雨骤,朝来夕去奈若何?事到如今也只能盼着她早日看清易宸璟痴心不改的情衷早日放手,免得小小年纪就受了情伤。
房内一时没了声响,只听得外面细风轻抚百草,静谧宁和。
许久,耐不住性子的叶花晚先小声开了口:“师父,我可不可以在帝都多玩一段时间?”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男人。沈御秋冷哼一声不作回答,倒是傅楚从旁帮忙求情:“帝都繁华热闹,叶子又没去过外面,免不了被大千世界新鲜事物吸引不愿回来。倘若送宸大哥与白姐姐回帝都一行顺利,师父何不许她多玩几天,玩腻了、不惦念了再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易宸璟一眼,傅楚低下头,声音略有迟疑:“我想,宸大哥不会介意我们叨扰久些?”
自打叶花晚进门就一直偷偷瞄着易宸璟,白绮歌敏锐谨慎怎会察觉不到?那种闪着光泽的眼神她懂,是痴迷,是沉醉,是喜欢一个人时会忘却周围一切的钟情,假如放在平时她会一语道破而后劝阻叶花晚,然而这时,她不想开口。
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易宸璟的自由,她是她妻子时可以防微杜渐,把叶花晚的少女心思折断在萌芽状态,可她现在连自己算是什么都抱有怀疑,哪来的资格权力阻止叶花晚对易宸璟的一片痴情?
但她认为易宸璟不会留叶花晚太久,他那人最不喜欢麻烦,尤其是感情之事。
“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帝都一行是成是败无以定论。”
过了半晌,易宸璟终于有所回应,而回答既让白绮歌大感意外,同时也将更深的不安埋在她心里。
剑眉舒展,连日疲惫焦躁的遥国七皇子罕见地露出明朗笑容,清俊面庞带着惑人光芒:“如果诸事顺利,叶姑娘想在帝都待多久就待多久,敛尘轩由你随意出入,哪怕待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