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散在空气中的酒香浓郁醉人,确实如荻天洪所说那般不同寻常,若是可以,白绮歌倒真的有心搬走几坛,闲暇时既可与宁惜醉共饮言欢,或者干脆灌醉易宸璟看他丑态百出。
“酒是好酒,可惜里面下的药不是好药,狠毒了些。”白绮歌目光清明,波澜不惊。
“被揭穿阴谋还有恃无恐,荻庄主倚仗的就是酒里、菜里的毒药?放在酒中被味道遮过去的话确实不容易被发觉,可是菜里就不行了,明显吃得出是花厥草。这种药草单独服用并无毒,必须靠汀木香才能引发毒性,我敢打赌,荻庄主身后那四个香炉里放的应该都是汀木香,只要我们执意离开你就会悄悄点燃,对?”傅楚惋惜摇头,“荻庄主不是认识我师父么,为什么没想到师父解毒本领天下无出其右?还是说荻庄主认定我是个不成器的徒弟,连解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毒都做不到?”
话一出口,荻天洪脸色迅速灰白下去。
他的的确确是忘记傅楚的存在了,忘记毒医沈御秋还有两位徒弟,而这两位徒弟就是他要毒害的人!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你继续做你的庄主,我们离开,从此两不相干,如何?”负手起身,易宸璟淡道。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是在逃亡路中,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分危险。易宸璟虽厌恶荻天洪的做法,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或者为罗捕头伸冤报仇的时候,他管不了那么多,能全身而退继续赶路才是要紧。于荻天洪,除了一番心思都付之东流外也没什么损失,犯下这般糊涂错还能悄无声息息事宁人,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然而,人心往往不足,险恶起来更是收不住的。
大圆桌旁,叶花晚就坐在荻天洪左手边,距离最近,而她又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看起来最柔弱的一个,荻天洪陡然发难就是冲着叶花晚而去。饶是傅楚一直小心翼翼护着,他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终是保护不周,被重重推开后怀中一轻,再抬头看去叶花晚已经被挟持在荻天洪臂弯中。
事实上荻天洪应该做的是立刻杀了叶花晚再向其他人出手,他的计谋已经败露,若是不选择易宸璟“两不相干”的建议就只能孤注一掷,杀光所有人以掩盖罪行,而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刚把叶花晚抢过他便不敢再有所动作。
冰凉剑刃紧贴颈侧,执着短剑的人出手平稳、镇定,在荻天洪身形忽动的瞬息便紧随着翩然而动,利落身手令得荻天洪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做半点出格的事,那把短剑就会果断地切断他的脖子。
倒吸口凉气,荻天洪心知不好,嘴上却还在逞强:“皇子妃好功夫。不过杀了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连荻花庄门口都走不出去。”
“就凭外面那些臭鱼懒虾?”白绮歌嗤笑,“荻庄主,你的梦该醒醒了。”
随着白绮歌话音落地,杀气腾腾的身影闯入堂内,一见那熟悉面容荻天洪立刻委顿,再跋扈不起来。
“辛苦了,封老前辈。”
封无疆臭着脸一声冷哼,对白绮歌的道谢里也不理,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反倒是身后的碧目青年笑如温玉:“白姑娘怎么不谢我?我也是出了力的。”
“……宁公子没给封老前辈添麻烦就很不错了。”看宁惜醉晃了晃手中凹凸不平的铜盆,尽管气氛不符,白绮歌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
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不想步步胜利只是别人联手演的一场好戏,荻天洪面如死灰,呆呆傻傻地看着明明已经离开龙槐县城的二人重现眼前,不用想也知道,安排在堂外准备随时大开杀戒的手下们已被解决。
“傅兄弟配的药真好用,那些家伙一个个跟软脚鸡似的,义父都没怎么用力就把人都敲晕了。哦,还有这铜盆,我看它比什么武器都好用,一敲倒一个,用着极是趁手。”
封无疆无奈扶额,也只他这个没出息的义子能说出如此可笑的话,做出用铜盆迎敌这种荒唐的事。
再多看宁惜醉几眼怕是要笑翻了,白绮歌赶紧收回目光,手中短剑略进分毫,荻天洪识相地放开叶花晚——他已是瓮中之鳖、砧板鱼肉,从自信满满的谋划者转眼成为中计者,再挣扎亦是徒劳。
苦笑一声,洋洋自得再寻不见,略显臃肿的身子伛偻下去:“我输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杀了你毫无意义。”白绮歌放下短剑退到易宸璟身边,温热手掌片刻不待将她的手包裹住。快速看了眼忧心不止的易宸璟,白绮歌浅浅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而后再次看向荻天洪:“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是烧了荻花庄、离开龙槐县城,从此与一叶山庄和我们为敌;二是帮我们引出龙怀县令,我有话要问他。”
荻花庄是荻天洪半生心血,加上与一叶山庄为敌便是与乔青絮所代表的的灵溪一派势力为敌,而龙怀县令不过是你贿我收的金银关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迟疑片刻,荻天洪吞了口口水:“我可以引他来庄上,但你们必须保证此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还有——”眼中一丝狠毒闪过,荻天洪压低声音:“他是左丞相的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必须杀了他!”
是不是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龙怀县令继续活下去,那么荻天洪将消息出卖给白绮歌等人的事就会暴露,届时他面对的虽没有乔青絮等江湖人士的报复,但左丞相甚至是五皇子直接灭口的结局定然避免不了。
白绮歌明白荻天洪的顾虑,是而毫不犹豫点头应允,之后傅楚又拿出几颗不知叫什么的毒药给荻天洪服下并以解药相威胁,这才彻底解除几人在荻花庄的危机。
这日时辰已晚,不便让龙怀县令过来,荻天洪吩咐管事明早天一亮就去请人,白绮歌等人则返回住处过夜。
“不出所料,我和义父下山后一直有人尾随跟踪,我们先出了龙槐县城制造已经离开的假象才又悄悄返回,刚潜入山庄没多久就有人砍断吊桥,再晚一步都赶不上这场惊心动魄的‘送别宴’。”房内,宁惜醉侃侃而谈,碧绿眸中仍旧是那般平和亲近,温润如玉。
“你们安排这么一大场戏都不告诉我,弄得我云里雾里的,只能看着眼馋。”叶花晚不满地撇撇嘴,黏在白绮歌身边寸步不离。
“你那么心直口快,肚皮里藏不住丁点儿秘密,事先告诉你不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了?”傅楚笑笑,“亏得大家演技都不错,这才瞒过了荻庄主的眼睛,尤其是宁老板临走时那番话说得我很是感动,险些当真。还有白姐姐,躲在宸大哥身后的样子……平时还真想像不出。”
躲在身后……小鸟依人……或者说柔弱娇羞之类的样子?
易宸璟偏过头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朵带刺的野花撒起娇来会是什么样,不过,隐约真有那么一丝期待。
“别用那种恶心眼神看我。”狠狠踩了易宸璟一脚,白绮歌翻翻白眼。她想不出自己若是像普通女子那般乖巧可人地偎依在夫君怀里的场景——虽然这种事经常发生。
“白姑娘不是很温柔么?有什么想象不出的?”与众人反应不同,宁惜醉笑吟吟看着白绮歌微红面颊,眼中一丝痴迷,“天下佳人虽多却没有及得上白姑娘十之一二的。那时我说的话亦是出自真心,无论日后发生何事,白姑娘是宁某此生至交知己这点,永世不变。”
宁惜醉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白绮歌知他脾性虚虚实实,温雅中不失洒脱,落拓里又不乏稳重,唯独对二人关系这点从不妄开玩笑,心里总觉信赖踏实,然而,有人却不这么看。
茶杯重重放在桌面的声音打破了热络气氛,刚才还平和亲近的易宸璟换了个人似的,也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与白绮歌交握的手掌从桌下挪到桌上,炫耀又似警告般冷冷望向宁惜醉:“宁老板才学兼备、气度风流,想找红颜知己眨眼便能招来一堆。绮歌已为人妇,还请宁老板高抬贵手别再缠着她,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有旁人惦记,哪怕是所谓的知己也不行。”
柔软手指被钳得生疼,白绮歌看得出易宸璟是在生气。
这时候她应该选择出头澄清与宁惜醉的关系并竭力维持,或者是沉默以对当做默许,不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破裂,然而无论哪种方法都治标不治本,能解一时之紧,隐患仍在。
左右为难间不禁又有些焦躁,对于易宸璟过于谨慎猜忌的心态白绮歌无法不介怀,如此下去,岂不是她连异性朋友都结交不得?
傅楚和叶花晚虽然不是很了解易宸璟的脾气,听他语气却也觉察出这件事上开不得玩笑,两道无措目光在易宸璟与宁惜醉之间徘徊来去,仓促间根本想不到该怎么缓解气氛。
封无疆看易宸璟矛头直指宁惜醉不由一声冷笑:“一个巴掌拍不响,管好你的——”
“义父,这是我自己的事。”宁惜醉抬手阻止封无疆继续说下去,面上笑意未减,与易宸璟交接的目光坦直磊落,噙着笑的嘴角似乎隐藏着另一番味道。低头倒了杯茶推到易宸璟面前,宁惜醉眸如流水,笑若清风:“世间男男女女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因爱生妒、因妒生恨,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七皇子殿下不愿我与白姑娘接触亦然,此间感受宁某绝对能够理解,可是,七皇子殿下不觉得这样做是在伤害白姑娘吗?”
“我只会护她,绝不会伤她。”
“哦,是么?”碧色双眸瞥向坐立不安的女子,淡淡眼神里有着易宸璟无法比拟的温柔,“七皇子殿下总是这般提防小心为的什么?因为你信不过白姑娘,信不过她对你的感情矢志不移,你是在害怕,怕她有一天会被我抢走。这样,还不算是在伤害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