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温和不代表好欺负,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大活人?
原以为宁惜醉是个精于买卖算计、对其他事都得过且过的温顺兔子,傅楚从没想过,面对易宸璟这种强硬态度宁惜醉竟会反驳回去,并且……反驳得十分合理有力。
尽管易宸璟对白绮歌的深爱没人能够怀疑,但相处中傅楚也有些微不协调感觉,那就是对白绮歌的过分独宠。
当然,这些话傅楚是不会对易宸璟说的,年龄上比易宸璟小太多暂且不论,一个从未有过情事的少年又怎能对已经身为人夫的皇子指手画脚、大发牢骚呢?最重要的,只怕是硬着头皮说了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本想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商量之后有何打算,谁会想到结果成了这般局面?白绮歌暗暗叹了口气,颇为纠结地敲敲额角:“想吵你们两个慢慢吵,我累了,没力气和你们耗下去。”
“算不上争吵,只不过是向皇子殿下说明一些事实而已。”宁惜醉平心静气抬起头,目光毫无遮拦地看向白绮歌。
“我的家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管。”
与宁惜醉的平静恰成反比,易宸璟满目冰冷厌恶,起身时动作粗暴野蛮。凳子踢倒了、桌子也撞得偏里原位数寸,杯中清澈酒液随着涟漪荡出洒落,好好一场闲聊竟以中心人物拂袖而去告终。
一时间气氛尴尬紧张至极,就连最淘气喧闹的叶花晚也被凝滞气息震慑,缩在傅楚身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封无疆看到好戏落幕便不再旁观,门开门关,苍老而矍铄的身影转眼消失,留下宁惜醉独自面对三双神情各异的眼眸。
“抱歉,又惹得你和小气殿下要闹不愉快了。”宁惜醉抖开折扇,方才的针锋相对化作苦笑,“我该忍一忍才对,反正小气殿下也不是第一次醋意大发,上次还特地送我烤鱼来着。”
宁惜醉言语间是在说笑,白绮歌却笑不出来,抬起眉眼似是惆怅,继而又缓缓摇头:“该谢宁公子才是。有些话,别人不说破他便一辈子看不通透。时间很晚了,都早些休息,解决完龙怀县令的事还得继续赶路,少不了奔波劳累。”
送走几人,白绮歌关上门背靠门板,许久不动。
这场算不得争吵的争吵说意外又不意外,她早料到总有一天宁惜醉和易宸璟会起纷争,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宁惜醉寥寥数语便说得易宸璟恼羞成怒,像是触了他底线一般。事实上宁惜醉所说的话白绮歌都未曾想过,她知道易宸璟患得患失、独占欲强,却从来没发觉他的zhuanzhi已经伤害到她,不知不觉中她把那些复杂心事与烦躁情绪当作了理所当然的付出,而非受伤。
她只是想着,总该为易宸璟做些什么。
内间悄无声息,外堂静谧沉默,一墙之隔,两道身影各自呆立,直至窗外天色彻底暗下。
僵局往往是由白绮歌打破的,走道内间看见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负手孤立,心里终是不忍微痛。燃起油灯照亮黑暗,昏黄光亮中,棱角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
“等回宫后再解决这些琐事。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先休息——”
话音戛然而止,劝慰未完,随着低低惊呼吞回腹中。
衣袂摇荡,发丝飞散,窸窣摩擦声细碎,耳鬓厮磨间呼吸缠绵。白绮歌哪里想得到易宸璟会突然有所动作,猝不及防被压在墙壁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双手紧缚,重重缠吻。
那一瞬让她忽又想到留下恐惧烙印的夜晚,他也是这般沉默粗暴,把她当做没有生命的玩物般予取予求。
“放开!”躲开滚热唇瓣,白绮歌低低怒喝。
易宸璟听话地停止近乎侵犯的行为,然而囚禁白绮歌的双臂与胸口并没有离开,仍旧圈着她,高高的身子微微弓起,整张脸都埋在散乱青丝与脖颈之间。
“我知道这是妒。”沙哑嗓音黯淡沉闷,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带着不愿承认的歉意,“我没有不信你,半点都没有,我也清楚你不会和其他人再有纠缠,可我就是不愿见你与其他男人亲近,尤其是他。”
克制住想要逃走的冲动,白绮歌尽量保持平和,然而自心底蔓延到语气里、蔓延到全身上下的细微颤抖根本无从隐藏。
“你先放手,这样没法说话。”
“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易宸璟的回答显然与白绮歌的要求意思不同,坚定而不容抗拒。紧握纤细皓腕的双手攀上柔软腰身,沿着衣衫弧度一路向上,最后捧起晦暗灯光下显得苍白的脸颊,仍是漫长深吻。
这次很温柔、安静,一如平时他动情表现。
唇齿间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别扭,生硬,抵在胸口的手不断推搡着想要让他离开。即便知道这是白绮歌在抗议,易宸璟还是挑动手指解开繁琐系带,呼吸从温变热,愈发控制不住——他也不想控制,就由着身体和心里的渴望去得到她,哪怕明知这是在伤害。
挣扎中白绮歌摸到了腰间短剑,冰冷触感奇迹般地让她感到安全。宁惜醉送的这把短剑救过她多少次已经数不清楚,当这副身躯给不了她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时,只有这把剑默默陪着她,为她染血,为她拼杀,忠诚不二。
蓦地一丝冷嘲在脑中回响。
也许,这世上唯一能守她护她的,就只有这把剑?
雪亮剑刃滑出剑鞘,随着高举手臂悄悄对准易宸璟背后,只需用力挥下,所有忘不掉的噩梦与正在继续的痛苦都将结束。
而她长久以来的坚守与付出,也会一道消亡。
骨节嶙峋的手掌轻抚面颊,粗重喘息缭绕耳畔,白绮歌身子一颤被易宸璟紧紧箍在怀中,有力双臂勒得脊背生疼。耳边低语清淡,听在耳中却仿佛嗅到一丝苦涩自嘲:“你杀不了我,就如同我没办法对你下手。”
高举手臂颓然滑落,苍白面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酸涩苦笑。
她真的下不了手。
“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想要逼死我,是吗?”对视那双深邃眼眸寻觅其中痛苦,手中短剑吭啷落地。白绮歌深吸口气,胸口隐隐作痛:“既然知道我和宁公子不可能有任何私情,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一边说信我一边让我无路可走,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高兴?你知不知道,我很累,真的很累,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如何?离开我回到昭国或是和宁惜醉远走高飞?”觉察到自己话里醋意盎然,易宸璟烦郁地闭上眼,少顷,再睁开的眼中满是疲倦,“我也很累,绮歌,那是你想象不到的累。我告诉过自己很多次没人能抢走你,可是一见他在你身边我就控制不住想要让他消失,永永远远彻底消失。是我在犯错,明知故犯,想要他离开也好,伤害你的那些事也好,只因……绮歌,只因为我爱你,唯有你,足以让我疯魔失心。”
真真切切的情话理应让人热泪盈眶,白绮歌却哭不出也笑不出,心头情丝百转千回,错乱缠绕。
爱太深,也是化解不开的痛楚。
并肩携手走过无数风波坎坷,一起戎马浴血,一起历经生死,她与易宸璟之间的感情牢不可破、情比金坚,然而正是这般看似不可摧毁的感情最容易出现裂痕,只需要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仅仅是一句话。
她太沉沦,所以要求他此生此世只得她一妻;他太痴缠,所以容不下其他男人立于她身侧。一样的心理,一样的极端,谁也怪不得谁。
战栗在无声叹息中渐渐消弭,夹在冰冷墙壁与温热胸口间的白绮歌毅然选择了前者。
并非她没有尊严一心只想在他身边,而是她太明白,这时候易宸璟需要她,若是她转身,甚至仅是做出拉开二人距离的细微动作,那么他本就高于常人的敏感心思便会被无情触动,届时将再无法挽回。
“有时候你比小孩子还要任性、偏执,这点不改,以后要如何令群臣及百姓信服?”松懈衣衫灌入微凉空气,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胸膛上,听着均匀心跳,拉住僵直手掌,身上便暖了三分。
“我想不到那么远,现在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白绮歌的温柔就像一捧清泉,总能轻而易举洗去易宸璟浑身焦躁。似是对刚才的粗鲁感到愧疚,易宸璟这会儿百般柔情,全然没有意识到两个人忽而争执忽而相拥是多么离奇可笑的场景,满目倦意赫然:“皇位暂且不提,我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与易宸暄争夺皇位失败会落得什么下场。”
已经到了不惜手足相残的地步,败者的结局岂会安好?假如易宸璟赢得天下,易宸暄必然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反之亦然。
白绮歌长出口气,扬手一挥衣袖,油灯噗地熄灭。
“你一定会成为遥国帝王、中州霸者,这世间除了你之外,我不认同任何人。”
“说得这么轻巧,你是哪里的女神能预言后事么?”搂紧怀中单薄身躯,易宸璟驾轻就熟地把人打横抱起,借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仰倒在床榻上。展开锦被把两人紧紧裹在一起,面对面时,忽然又吻住有些凉的唇瓣。
白绮歌能做的就是瞪眼,不轻不重咬上一下。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尽量忍着,不过你要记得让那个绿眼睛狐狸离我远些,看他便觉心烦。”指尖擦去唇上湿润,易宸璟皱了皱眉。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算是过去了?”白绮歌拄着枕头撑起额角,眼中一丝抱怨,“你得罪了人,到最后还得我去道歉疏通,我是欠你的么?”
易宸璟翻身平躺,手掌攥住白绮歌指尖放在胸口,合上眼表情宁静,嘴角却挑起戏谑笑容。
“是我欠你的,还不上了,只能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