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盼落叶归根,李治驾崩之前也曾有一事念念不忘,就是希望留着一口气回西京去,死也要死在生他养他的故乡长安。|}.
在李治去世几个月之后,新君李显扶先帝灵柩回了长安,总算是让九泉之下的李治能够稍稍心安。
现在朝野上下都已尽知,刚刚登基那会儿,李显曾经做出一番激烈的抗争想要拿回属于他的至尊皇权。其中最为重大的一个举动,就是他想要提拔自己的亲妹夫薛绍入阁为相对抗裴炎,但是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相当的凶险,差一点就要逼得李显废黜了皇后韦氏,甚至威及自己的皇位。
其实失去一个女人,对于帝王这种人来说就如同庶民丢失了一件衣服,并不打紧。但是对于李显这样一个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君来说,如果迫于权臣的压力而废黜皇后,无异于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跪倒在地自抽耳光。如果他这样做了,今后这皇位再坐下去,最多也就只是一个傀儡摆设。
于是并不甘心的李显,做出了一个令武太后相当气愤且又无奈的举动——从此托病不出,请太后出面理政。
武太后只好再度垂帘听政。大唐的龙椅宝座,从此空缺了两月有余。
皇帝都退避成了这样子,武太后和裴炎当然不好再作步步紧逼之态。因此,李显的皇后总算是保住了。但是他“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举动,让很多的朝臣和仕民百姓,对他相当的失望。
李显原本就不高的人望,现在几乎已是跌到了谷底。
这一次先帝灵柩回返西京,身为孝子的李显不可能再缺席。于是武太后亲自前去告诉李显,让他借着这一次扶柩返京之机,重新复出。
顾命大臣裴炎也带着宰相重臣们来搬请李显,请他复出主持扶柩返京的事情。
李显是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担忧——母后和裴炎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好心了,其中可有阴谋?
思之再三,李显不得其解。
但是扶柩返京之事,却是由不得他推搪。于是欢喜也好忐忑也罢,李显终究是再度走上了朝堂坐到了龙椅之上,并亲自主持了扶柩返京之事。
回到长安之后,一切风平浪静。由此,过了一个多月。
如同惊弓之鸟的李显,总算是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他体内那颗“帝王”之心,也由此慢慢的复苏了。他时常不由自主的举目看向朝野上下,上至阁部宰相下到州官县令,几乎没有一个是他李显的得力心腹。
他已经完全被架空了。
李显由此寝食不安,日夜之间都在寻思将要如何培养心腹,提拔股肱。
这天上朝,吏部尚门下三品(宰相)魏玄同上书,说夏州都督薛绍有上表,列举绥州长史徐长青和地方豪强杨侗柳渊的诸多罪状。其中柳渊已经因为起兵谋反而被当场诛杀,杨侗已被下狱不日押往长安受审下判。徐长青因为有戴罪立功的表现,薛绍提请朝廷准许徐长青以戴罪之身暂行绥州刺史府参军,辅佐刺史吴彦章处理柳鸿堡善后之事。
这件事情在绥州来说,可谓是惊天动地。但是拿到大唐的朝廷之上,却是显得再普通不过了。除了柳渊起兵谋反被镇压稍稍引人注目,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满朝文武皆以为,既然是宰相出于“礼貌”的上奏了,皇帝李显也会像以往一样出于“礼貌”的批准一下。不料,李显的心思在这一刻就活泛开了。
他说道:“薛都督至上任之后,既抵御外敌捷报频传,又屡屡为民除害,护得一方安宁,可谓殚精竭虑劳苦功高。朕以为,朝廷应该给予薛都督嘉奖和提拔。”
众臣不由得一愣,纷纷心想皇帝又想故事重提了吗?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裴中书,你以为如何?”李显问起了裴炎。
裴炎站出了朝班,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乃是天经地义。只是不知,陛下将要如何嘉奖和提拔薛都督?”
众人都听出来了,裴炎表了态等于是没有表态,仍是把烫手的山竽扔回给了皇帝。
李显这下没有慌,只是呵呵一笑说道:“吏部自有四善二十七最的考核办法,朕不会越制办事。薛都督立了功劳该要如何赏赐,还请裴中根据我朝法典规章相商决定。有了决议之后,报朕知晓即可。”
这下连裴炎都愣了一愣,既然是要我们商量决定,那你说这么一大通废话是何用意?
这时李显说道:“前者有白铁余叛乱,后来又是突厥叛军洗劫河陇牧马监,夏州都督府治下屡兴刀兵遭逢战乱,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幸好薛都督文武双全,上任之后马上着手清除了杨侗柳渊这种祸害乡里的恶绅,拯救与造福了一方百姓。尤其是剪除了唐怀壁这个渎职祸国的犯官,真是大快人心!”
裴炎心里一咯噔——谁都知道唐怀壁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原来皇帝是在针对我!
顿了一顿,李显观察了一下朝臣们的反应,再道:“如今薛都督既要在前方用兵,又要在后方理政,朕真是担心他操劳过甚,吃不消啊!唐怀壁合该当斩,但他身为夏州都督府长史,他这一死薛都督也就少了一个重要的佐官。因此朕要提拔韦玄贞为夏州都督府长史,前去辅佐薛都督。让他能够腾出手来专心带兵,抵御突厥!”
满朝文武顿时集体哗然——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皇帝是要提拔自己的岳父!
韦玄贞即是皇后韦香儿的亲生父亲,他之前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八品参军。在李显登基之后,已经被破格提拔为四品州刺史。现在李显要将韦玄贞往夏州都督府里塞,无疑还是想要努力搭上薛绍这一条线,想要在军队借一点势!
裴炎的脸色,已是变了。
皇帝的用心,裴炎是一目了然。其实早在此前,裴炎自己趁王方翼去征讨西域之时派唐怀壁前去坐镇夏州,何尝不是希望借此机会在军队里面培养一两个亲信?
毕竟,夏州都督府是大唐帝国最为重要的军镇之一。只要唐怀壁能够坐稳都督府,就能死死掐住朔方军的命脉。
可是裴炎的这个念想随着薛绍的一刀砍下,就此落空。
没有想到的是,皇帝李显居然也会瞅准这一条“财路”。因为唐怀壁的缘故,裴炎还不好出面阻止。否则皇帝李显把唐怀壁的底细来路在朝廷上一抖,裴炎自己岂不就要承担“用人不明举人不利”的连带之罪?
“皇帝,这分明是在要挟!”裴炎心里恨得有些牙痒痒,但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魏玄同等人听了皇帝的话很是惊讶,夏州都督府那种地方的人事任命,岂同儿戏?尤其是都督府长史这种至关重要的位置。这一次薛绍上表已经提了一句“刘幽求代行都督府长史一职颇为称职”,虽是轻描淡写,但他言下之意不就是希望朝廷能够正式任命刘幽求为长史么?
现在皇帝玩这么一手,薛绍岂能称心如意?
再者韦玄贞为官多年从无出色政绩并无特殊长处,充其量不过是一介庸官俗吏。以他的本事岂能担起夏州都督府长史的重任?等他到了夏州上任,占着位置办不来事情、甚至把事情搞砸,惹得朔方军上下不协里外不调,岂不坏了军国大事?
到时以薛绍的脾气,不把韦玄贞一刀砍了算他走运。
总之,不管怎么看,任命韦玄贞为夏州都督府长史都是一个极为荒唐的举动!
于是,魏玄同等人全都等着顾命大臣裴炎第一个站出来,出声反对。这是朝堂之上约定俗成的规矩。裴炎不出声,其他的宰相尚书可不敢随便出风头。
可是等了半晌,裴炎居然无动于衷。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李显,笑了。
“既然众卿都无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赶紧办吧!”
“陛下,且慢!”魏玄同忍不住了,连忙出班奏请,“臣以为,此事不可!”
李显顿时面露不悦,“裴中书都没有出言反对,你为何独言不可?”
“臣身为吏部尚书,陛下又用我宰相,臣职责所在,必须据理力争!”魏玄同说道。
“要争,你们几个宰相到阁部去争。”李显有点不耐烦的拍案而起,“争清楚了,再来向朕回报!”
说罢,李显拂袖而去,“退朝!”
满朝文武,无不愕然。纷纷心中惊疑,皇帝今日怎会如此理直气壮,莫非是托病不出的这些日子了,吃够了熊心豹子胆?
裴炎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冷冷的目送皇帝李显走出朝堂,心中暗道:皇帝,倒是长劲了!
百官各怀狐疑的依次退散而去。魏玄同与岑长倩这些宰相们不约而同的走到裴炎面前,惊讶道:“裴阁老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陛下圣意已决,我岂能多言?”裴炎淡淡的回道。
魏玄同等人惊讶无比的看着裴炎,半晌无语。
“就依陛下之意……把事情办了吧!”
扔下这几个字,裴炎施施然的走出了朝堂。
魏玄同等人惊讶的目送裴炎走远,纷纷心中暗道:皇帝刚刚复出,就又和裴炎斗上了!
唯一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皇帝居然占了一丝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