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迁居洛阳之后,太平公主从宫里请来手艺最好的几名裁缝,给薛绍做了几套新的花钿绣服。頂目的不在于一定要让薛绍去穿,而是收藏在自家的珍宝阁里当作纪念。
太平公主亲自设计的这一套花钿绣服,曾经一度作为千牛备身的标准制式服装,后来作废。但先帝钦准薛绍可以仍着此服上朝面圣或是出席重大的场合。所以这套衣服对太平公主和薛绍来说,都带有特殊的意义。
薛绍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今天按照太平公主的要求,他穿上了。
三十名薛家部曲也在太平公主的安排之下,穿上了统一的猎行劲装服色,骑上毛色统一的三花马,每人腰间的横刀也都配发了华丽的紫色新刀鞘。
这所有的行头,全是太平公主自掏腰包置办安排的。
薛绍带着部曲们盛装出行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前去奔赴一场隆重的盛会,谁会想到他是去长安“受审”呢?
临出门时,太平公主将孩子放到了薛绍的怀里,薛绍深深的亲吻她们母子二人,以示告别。
薛麒玉哇哇的大哭。
“薛郎,麒儿舍不得你出门呢!”太平公主温柔的微笑,轻声道:“毕竟是骨血相连,他还这么小仿佛就知道他的父亲大人,将要去面临一场灾劫。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大孝子。”
薛绍微笑的点头,“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娘,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男儿。”
“像他父亲那样的,好男儿。”太平公主亲吻了孩子,将他交给奶妈,然后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平薛绍那一身花钿绣服上的小褶皱,柔声道:“我知道你有必胜的信心,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在你临走之前,对你说。”
“你说。”
太平公主微然一笑,表情很温柔,眼神当中却是透出一股罕见的刚毅,“万一你有所闪失,我不会痛哭,也不会疯狂,更不会寻短见。”
薛绍微微皱眉,“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会把所有的情绪深深的埋在心里,安安静静的把我们的孩子养大,让他成才。然后,我会让他把我们所有的仇人……”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稍稍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神似于武则天的厉芒,一字一顿道——
“铲、草、除、根!”
“碎、尸、万、段!”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麒儿的父亲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我走了!”
“去吧!”
薛绍转身走了,大步流云。
太平公主双手搭在小腹上,脸上泛着柔和与坚毅的微笑,静静的凝视着薛绍的背影。
薛绍骑上了马,对他微然一笑。
太平公主也同是微然一笑,轻松的说道:“见到母后,记得问好老人家好。”
薛绍点了点头,拔马而去。
三十名部曲,拍马跟上。
一行人走远了。
太平公主仍然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动作,神态,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琳琅走上前来,轻声道:“殿下,世子想要母亲。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不会再容许自己,永远都像今天这样。”
琳琅同时一愣,不知道太平公主话里的意思。
“我是他生命的另一半。除了生儿育女,我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太平公主轻声吟哦,“除了是他的妻子,我还是大唐的太平公主!!”
……
薛仲璋和武攸归得知薛绍愿意和他们一起长安了,很是松了一口气。二人甚至已经开始私下盘算,路上该要用一些什么样的手段来折磨薛绍一番。等到了御史台他下了狱,那更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叫虎落平阳为犬欺?
这就是!
可是当他们看到,薛绍带着三十名彪悍的部曲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二人都傻了眼。包括跟随武攸归一同来的那些千骑卫士,见到这群部曲们的时候都有点大气不敢喘……
这情形,就像是一窝整天在家里玩线团的喵星人,突然见到了下山猛虎。虽然外表看来差不多,但光是气场就输了个十万八千里。
薛仲璋心里暗暗叫苦,心想我大概是有点小瞧薛绍了!
武攸归变脸比薛仲璋变得快多了,他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仍像当初在讲武院学习的时候一样亲热的和薛绍打招呼,神态言语都非常的谦卑。
薛绍不想跟他们废话,一行人马上动身往长安而去。
那三十名上过战场浑身散发出血腥杀气的薛家部曲,威摄力太大了。以至于一路上,薛仲璋和武攸归半字也不敢提御史台传唤薛绍前去受审一事,只说朝廷有请。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薛绍和他的这些部曲,讨不到好果子吃。
长安到了。
薛绍没什么表现,薛仲璋等人反倒是长吁了一口气。
“朝廷有令,请薛驸马到御史台走一趟。”薛仲璋这时,才对薛绍表明意图。
薛绍笑了一笑,看都懒得看他,目视前方说道:“不是你说去,我就去的。”
薛仲璋一愣,“我就是奉命专办此事的侍御史,我说了不去,你还待如何?”
“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侍御史,也敢传我到案?”薛绍笑了。
“你!……”薛仲璋气煞了。
“想要审我,至少得是皇帝亲自下令,并由御史大夫和当朝宰相共商行事。”薛绍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过就是个跑跑腿的小角色,别想太多了回御史台覆命吧,就说本帅已经到了长安。余下之事,就不是你该管的了。”
说罢,薛绍轻轻的扬了扬马鞭,带着部曲们悠然的走了。
薛仲璋的脸都气得发灰了,怒瞪着薛绍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来。
武攸归就在他旁边,一直都是一声不吭。
薛绍带着部曲们行走于朱雀大道,在皇城门口转弯,走向与皇城对街而望的太平坊。
一路走来,薛绍遇到了很多在皇城进出的官员和将军。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言语之中多有关切;有人冷眉冷眼暗自嘲讽甚至兴灾乐祸,也有人装作没有看到绕道而行。
薛绍知道,自己被人弹劾将要受审的事情,已是朝野尽知。今天遇到的这些人,每个人的态度他都记在了心里。
仰头看了看长安的天空,薛绍微然一笑,自语道——
“现在看来,仍是晴空万里。”
“但是用不了多久,就要风起云涌了!”
长安的太平公主府,一直是陈仙儿留守。
薛绍的归来,让陈仙儿既喜且忧。喜的是时隔多日总算重逢,忧的自不必说,陈仙儿早就知道薛绍面临的灾难。
结果,薛绍只用一句话就完全改变了陈仙儿的心情,“仙儿,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一男半女呢?”
陈仙儿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在薛绍所有的女人当中,陈仙儿陪伴薛绍的时间和和侍寝的次数都是最少的。虽然已经经历过了人事,但陈仙儿仍像是一个含苞欲放的大姑娘,对男女之事充满了羞涩。
傍晚,薛绍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华丽的卧榻之上,手指尖儿勾着一只酒杯,半眯着眼睛陶醉的欣赏陈仙儿漫妙如仙的舞姿。
仿佛,又过回了蓝田公子的生活。
蓦然间,太平公主府外奔来了大量的甲兵。他们既不通报也不入门,只在府门外排成了一个大圆,将若大的一个太平公主府团团的包围了起来。
部曲连忙入内报告薛绍。
“不用管他们。”薛绍淡淡的笑了一笑,“这是朝廷派来保护我的人马。就让他们免费给我们站岗放哨吧!”
部曲们全都知道那些人绝对不是来“保护”薛绍的,相反,是来监禁与控制薛绍的。但他们心里也清楚,别说是这眼前的区区千百人,哪怕面对敌人数万大军时薛少帅又何曾皱过一下眉头?
确实,没必要把他们放在眼里!
……
欣赏了一阵歌舞,陈仙儿伺候薛绍睡下了。
和太平公主、月奴和琳琅都不同,陈仙儿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以夫为天以夫为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男人,把“古典”和“良家”这两个词几乎是演绎到了极致。
和她在一起,无疑是相当放松相当舒服的。薛绍的每一个毛孔,几乎都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天亮了,太平公主府外的侍卫换了一拨人,仍旧是没人进来通报。府里的人要进出,他们既不盘查也不阻拦,就像是不存在的空气一样。
薛绍吃过了早餐让陈仙儿陪他散步,恍若无事的走到了府门口。
一名身披甲胄的武将连忙走上前来,对薛绍抱拳一拜,“程伯献拜见薛少帅。”
薛绍看眼前这个身高超过了一米九的猛汉子,不由得笑了。
程伯献,曾经的左奉宸卫“千牛四御刀”之一,和程务挺之子程齐之合称“槊不过程”,两人都是使槊的高手。
他也曾经一同参与北伐,是薛绍的袍泽弟兄之一。
程伯献抱了一拳,脸色有些尴尬,苦笑道:“在下奉命行事,还请少帅莫要怪罪。”
“兄弟说哪里话?”薛绍微笑道:“换作是别人来,我好歹要寻他一阵晦气。既然是兄弟你,不如进屋和我喝一杯,如何?”
“求之不得!”
程伯献展颜一笑,答应得相当干脆。
“请!”薛绍再度笑了,是条汉子,是我兄弟!
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会看清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戴着面具的伪善者,谁又是包藏祸心的敌人。昨天回到长安以来,薛绍见识到了不少曾经和他“相当亲热”的人避之犹恐不及,生怕受到牵连而倒霉。现在程伯献身为看守将军却敢和自己坐下喝酒,这份胆色和义气,殊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