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被捉了起来,与之随行的几名侍卫也没能逃脱,都被郭安等人给逮住了。
这显然不是一件小事,郭安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连虞红叶和玄云子等人也暂时被禁足。然后,他马上将事情汇报给了薛绍。
听到消息,薛绍是半晌无语。
郭安慌忙跪地请罪。
“你履行责职并未犯错,何罪之有?”薛绍安慰了郭安,然后叫他把王孝杰带到了自己的书房来。
被弄晕了的王孝杰已经苏醒了过来,酒也醒了,仍旧被捆缚着。
薛绍冷冷的看着他,王孝杰满副怒气的别过脸,不正眼来瞧薛绍。
安静了许久,两人都没吭声。
最后仍是王孝杰忍不住了,“还不给我松绑?”
“凭什么?”薛绍冷冷道。
“你有什么权力捆我?”王孝杰怒道,“早早放我回去,今日之事还自罢了。万一让我麾下兄弟知道,早晚打将上门,我看你如何招架!”
“那就让他们,打上门来试试看!”
薛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王孝杰,你真是狂妄无度、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薛某人处处忍着你,让着你,就真的是怕了你?!”
王孝杰怒气未消,但面露愕然的看着薛绍,一时无语。
“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大敌当前战局为重,再又顾念了王方翼老将军的面子,我早把你当作地痞无赖一般的收拾了!”薛绍再也懒得给王孝杰留什么面子了,怒吼道,“你以为安西虎师五万大军,就真是你王孝杰囊中不变的私产?你信不信我薛某人,敢在朝夕之间让你这三军统帅滚回老家捡拾羊粪,连三亩薄地都没得耕种?!”
“你……你竟敢如此威胁恐吓于我!!”王孝杰也咆哮起来,“有本事你现在马上放我回去,我便也在朝夕之间就让你知道,安西虎师王孝杰的厉害!”
“咣!”
薛绍斗然拔刀飞速斩下,王孝杰顿觉眼前一道白光疾闪,心头本能一寒——完了!
结果却是,薛绍一刀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并飞快归刀入鞘,“马上滚去,点兵前来与我一战!!”
王孝杰反倒是愣住了,没动。
再如何冲动、再怎么糊涂,王孝杰也毕竟是一个当了十几年将军的人。最基本的觉悟和底线还是有的——难不成,还真能因为自己的一件酒后荒堂事,点起兵马与自己人来打一仗?!
薛绍有句话说中了要害,安西虎师毕竟还不是王孝杰的私产。就算这支军队当中有很多他的死忠,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几万人不可能全都会毫无保留的盲目追随于他。
场面一时僵住,气氛近乎凝窒。
薛绍的气势完全压住了王孝杰,让他很是骑虎难下。
片刻后,薛绍和缓了一下语气,“你来找我,可有重要军务?”
“没有。”王孝杰答得面无表情。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王孝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薛绍闷吁了一口长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半晌无语。
“少帅。”
郭安进了房来,报道:“王孝杰的部曲们临走时大声叫骂,说要叫人回来报仇。”
“说说而已,不必当真。”薛绍淡淡道,“约束兄弟们不要再次酿出冲突,放他们走。”
“是。”
天明之后斥侯来报,说安西虎师全军已经拔营起寨,往东而去。
李多祚这些将军们也多少听说了一点昨晚之事,有的叹息有的不齿也有的恼羞成怒,不一而足。
“少帅,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王孝杰就不去河北征战,拍屁股走人了?”李多祚有些不死心的来问。
薛绍长叹了一声,“罢了,随他们去吧!”
李多祚恨得牙痒痒,“这厮,真不是个东西!”
“换作是我,我也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薛绍微微一苦笑,“晚夜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个突发事件看似偶尔,但其实却是必然,只是迟早的区别罢了。他现在走了也好,省得真正打起了仗来,他在关键的时候给我搂篓子。”
“倒也是。”李多祚点头,“这个王孝杰,脾气和德性都实在是太臭了,谁能忍受得了啊!”
薛绍轻叹了一声,心说王孝杰的确是一个没修养的粗人,别说城府,他心里简直就是藏不住任何事情。其实也可以说他蠢,但凡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稍稍聪明一点的人,哪会因为一个已经许婚了的女人,去主动竖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又哪会因为一点私人的恩怨,就弃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呢?
只要自己愿意,薛绍在片刻之间想出十个以上的法子轻松的废了王孝杰,甚至是宰了他。
换作是以前的薛绍,他真的会这么做。现在的薛绍固然也很恼恨王孝杰的无礼和愚蠢很想除之而后快,但他更加认为,王孝杰就算是死,也应该是在战场之上马革裹尸。大唐能打仗的将军已经不多了,自己哪能亲手去毁了他呢?
这些话薛绍不会对李多祚去说,更加不指望王孝杰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他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所以,外人能懂则懂;不能懂,薛绍也就只能永远藏在心里。
“李将军,你去整好兵马收拾粮草辎重,我们尽快启程前往河北。”薛绍给李多祚发了令。
“是。”李多祚应了诺,又道:“属下请问,将要点起哪几部人马出征?谁为先锋谁为后部?全军补给与后勤事宜,可有保障?”
薛绍早已谋定,因此毫无犹豫的说道:“就请你亲自率领羽林卫充当先锋,将你麾下的府兵交给我,我将他们和我麾下的人马合在一处并为中军,由我亲自统领。段锋率本部人马为后军,押送粮草辎重。全军后勤补给,将由银川军堡郭元振的负责保障。灵夏二州的大后方,交由刘幽求与狄仁杰区处。”
早前薛绍曾经表过态,是准备让王孝杰麾下的猛将,率领虎师精锐充当先锋的。现在李多祚听到薛绍要封自己做为先锋而且全局都已谋划妥当,他展颜而笑如释重负,重重一抱拳,“少帅放心,属下必然不辱先锋之名!”
“李兄担纲,我当然放心了。”薛绍笑道,“即刻点选兵马收拾辎重,我们尽快启行!”
“是!”
李多祚兴冲冲的走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静静的坐了下来。
大战在即,他十分努力的让自己,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
因为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薛绍自己心中视为真正大敌的,阿史那骨咄禄与阿史德元珍。以及他二人麾下所统率的,整个突厥汗国的全部实力。
再一看自己手中的牌,薛绍实在忍不住想苦笑——安西虎师的五万大军已经指望不上了,我现在还能和骨咄禄及元珍相抗衡吗?!
现在薛绍的麾下,算起来倒也有四五万人马了,但这不过是一支名符其实的“杂牌联合军”。李多祚带来的人马占了半数以上,但真正能在战场上发挥重大作用的,可能只有那三千羽林卫而已。余下那些临时拼凑来的府兵,他们更应该去种田打谷,那才是他们的老本行。
自己手下倒是还有两只精锐部队跳荡军和拓羯骑兵,但现在都已经派了出去。余下的人马都由灵夏溃兵和河陇义勇组成。他们或许勇敢,但严重缺乏训练、彼此没有默契、甚至有很多人压根不知战争为何物。真要打起仗来,他们当中会有很多人当场尿裤子。
身为一名统帅,现在薛绍深知自己手下的这样一支部队,打起仗来伤亡率将会极高。如果是打的顺风仗那还好一点,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或许真能打出势如破竹的威风来。但若遭遇挫折和失败,他们也会很容易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战场是一台无情的绞肉机,绞的最狠的就是这样一类人。
但是,至从一脚踏出洛阳的那一刻开始,薛绍就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眼下,他更加只能大步向前。哪怕明明知道,前方很有可能早有一座已经挖好的,万人坟墓。
深夜。
月奴睡熟了,薛绍却有点辗转反侧的失眠。他索性披皮走床走到了房外散一散步,省得吵得月奴也睡不安稳。
已是深秋了,当真是夜黑风高,星月无踪。院子里有部曲点着火把在值哨,静谧无声。
薛绍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坐下来,情不自禁的看向后宅深处。
那是玄云子住的地方。窗纸上映着一丝烛光,她显然也还没有睡。
薛绍正准备走过去看看,玄云子推开门走了出来。
两人都朝对方走去。
“你怎么还没有睡?”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起对方。
薛绍笑了一笑,“即将出征,我心里多想了一些事情,因此有些失眠。”
“又要出征了吗?”玄云子轻声问了一句,眉头稍稍一皱,仿佛欲言又止。
“后天。”
玄云子微然一笑,“这可是军事机密。”
“你不是我的书令使么?”薛绍笑道。
玄云子的眉梢莫名的惊悸一扬,心里顿时就堵上了。
王孝杰骂的那些难听的话,仿佛又响在了耳侧。
“你怎么了?”薛绍问道。
“没事。”玄云子淡淡一笑,说道,“我正好有事,要对你说。”
“那坐下说吧!”
二人坐在了院子里,玄云子开门见山的道:“我要向你请辞。”
薛绍略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回去也好。正好可以帮我个忙,请你帮我把月奴一起带回去。虞红叶我是说服不下了,她非得留在河陇重建她的商会和生意。”
“报歉,我可能帮不了你。”玄云子淡淡的道,“我不回京城。”
薛绍微感愕然,“那你要去哪里?”
“别忘了,我可是一名修行的羽冠。”玄云子微笑道,“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才是我的心性。”
“……”薛绍一时无语以对,只得苦笑的点了点头,心说:云游也好,总比跟着我南征北战打打杀杀的强!
可是下一秒,薛绍心里又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是一直都想让她离开吗?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我却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