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饭事,一个久未谋面的老熟人前来求见薛绍,说有要事。
李仙缘。
薛绍见到他就好笑,想想,自己好像完全把他给忘记了。到现在都还任由他带着一群老弱残兵,守着城外那个早就失去意义了的小营盘。
李仙缘见了薛绍,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薛绍问他怎么了?
他愁眉苦脸的答道:“我好寂寞。”
“啊?”薛绍不由得愣了一愣,这话得起来,怎么让人感觉浑身发冷呢?
“我想成亲了。”李仙缘幽幽的道,很有一点高龄怨妇的神韵。
薛绍忍俊不禁的连连发笑,“看上哪家姑娘了?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暂时还没有合适的对象。”李仙缘撇着嘴,很是伤心的模样,“其实吧,换作我是个女人,我都不愿意嫁给李仙缘。你说,我到哪里找合适的对象去?”
薛绍眨了眨眼睛,心说这神棍今天装模做样的演足了戏码,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我想回京城。”李仙缘仿佛也知道瞒不过薛绍,便弱弱的说了。
薛绍笑道:“你知道程伯献明日返京?”
李仙缘频频点头。
“那行,你和他一起回京城吧!”薛绍笑道,“顺便在路上,帮我照顾一下月奴。”
“嗯……”李仙缘答应了,但并没显得有多兴奋。
薛绍心里一嘀咕,试探的问道:“我给太平公主捎个口信,让她出面帮忙给你在京城安排个一官半职,再顺便给你张罗一棕合适的婚事。以后,你就不用再来夏州了。”
“太好了、太好了!”李仙缘这下大喜,连连的给薛绍作揖。
薛绍呵呵直笑,原来这货是不想再继续混在军队里了!……倒也不能怪他,军队是一个纪律森严又枯燥艰苦的地方,以他的个性,更适合在京城那种繁华富贵乡里浪荡游戏。
“少帅,临走之前,小生有一句不太中听的废话,想要跟你说一说。”李仙缘小声的,弱弱的道。
“说吧!”薛绍看着他,这货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李仙缘凑得近了,嘴唇几乎是贴到了薛绍的耳朵,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薛绍先是眉头稍稍皱起,渐渐的表情微变,最终是神色大异,陷入了严肃的沉默之中。
“小生此去,少帅何不做个铺排交待?”李仙缘小心翼翼的问道。
薛绍一听有理,但是以李仙缘的身份和能耐,又不足以承担这个重任。思忖了片刻之后,薛绍说道:“我自有安排。”
“那就好。”李仙缘展颜一笑,还放心了。
薛绍满怀感激的微笑着拍了拍李仙缘的肩膀,“多谢你的提醒,不然,我还真有可能会误了大事。”
“咱俩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李仙缘马上改换成了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棍模样,一边说着,一边朝薛绍伸出了手。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薛绍哈哈一笑,随手将自己桌上的蓝田玉镇纸拿给了李仙缘,说道,“我手边没有现钱,这个你拿去换点酒喝吧!”
“多谢少帅!”李仙缘双眼大亮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镇纸,笑嘻嘻的道,“少帅用的都是好东西啊,这枚镇纸少说也能让我在洛阳郊野当个乡绅地主了!”
“算你识货。”薛绍笑道,“但我只是借花献佛。这是韦待价在位之时从西域胡商手里高价收来的一件宝贝,他自己都没怎么舍得用,现在便宜你了。”
“多谢多谢!”李仙缘美滋滋的拱手作揖,“少帅军务繁忙,小生这便告辞了!”
李仙缘走后,薛绍沉思了片刻。至从来了河陇之后,自己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军事之上,倒把京城那边的一件重要之事给忘了。
李仙缘这个神棍虽然九成的时候干事不靠谱,但他“观星”的本事却是非同一般。薛绍无法用自己现有的知识来理解,他是怎么从星相上看出那些天下大事和凶喜祸福的,但他刚才提醒的那几句话,却着实让薛绍醒了神!
——李仙缘说,外忧未定内患将起。短期内,我朝内部很有可能会有人发起叛乱。而且这个叛乱的发起者,还很有可能会“与少帅沾亲带故”!
换作是别的人,很有可能会把李仙缘的话当作是一个屁。但薛绍马上就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大哥薛顗,还有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李唐皇族。现在大唐与突厥打得不可开交,绝大多数的京城兵力都被外派征战了。与此同时,频频的军事失误使得武则天的威信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置疑。
对李唐皇族们来说,眼下就是他们挑战武则天的最佳良机!
一但真的事发,薛绍很难确定自己的大哥薛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万一他也被裹了进去,那就真是历史重演的一幕悲剧了!
思考一阵后,薛绍来到房间里找到月奴。
怀了孕以后的月奴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她变得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恬静了。每每见到薛绍,她都笑得像是这个世上最幸福也最满足的女人。腹中还没有出生的那个孩子,早早的就激发了她潜藏的母性,让她现在充满了迷人的女人味。
“月奴,明天你就和程伯献一起动身回往京城。”薛绍对她道,“我叫李仙缘一路护送于你。”
“他?”月奴当场就笑了,“他不要我保护,就很不错了。”
“别胡说。”薛绍也笑道,“你现在有孕在身,多有不便。身边有个熟人帮衬,不是坏事。”
“就听公子的。”月奴满口答应,但又难免有些伤感,“我得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公子呢?”
“很快。”薛绍微笑道,“我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肯定能一眼睁就瞧见他亲爹。”
“那就好。”月奴轻轻的偎在了薛绍的怀里,低声道,“公子,你待我真好!”
“应该的。”薛绍轻抚她的后背,说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私密之后,要交托于你。等你回了京城,只许对太平公主一个人讲。任何人,都不要泄露。”
“公子只管吩咐!”
次日清晨,薛绍来到校场点兵,准备出发北上。
与此同时,程伯献和他的千牛卫队押着韦待价的棺裹,也启程往京城而去。李仙缘与月奴随之同去,薛绍派了自己最为信任和得力五名部曲交给月奴,沿途照顾和保护。
在薛绍举行祭祀仪式的时候,一骑如雪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峦上。
玄云子一身白衣白袍骑了一匹雪白的白马,戴了一顶遮颜的白纱宫闱帽,静静的看着朔方的万人大军阵。
隔了许远人马如蚁,玄云子自然无法在数万人当中找到薛绍的踪影。但她能够远远的听到这数万名热血勇敢的大唐男儿,发出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和怒吼。
澎湃磅礴,气势惊人!
在玄云子看来,这个声音就是薛绍的声音。他的热忱他的愤怒他的精神和他的意志,已经完全的灌输到了几万人的心中,然后通过他们的呐喊和怒吼,传达到了这一方天地之间的每个角落,连草木流云都能知晓!
玄云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倾听这个声音。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和薛绍的心灵直接对话。那么神奇,妙不可言的神奇。
大军开拔之时,一骑如雪翩然消失在了山峦之上。
几日后,薛绍麾下的大军抵达了银川军堡,在这里做一次后勤补给,然后继续北上。
与此同时,诺真水草原上却是一番异常忙碌的景象。
同罗部的舍那啜和骨仆部的乙李啜拔,正带着他们的一部分族人匆忙翻越阴山。两个部族一共迁来了三四千余帐,过万的人口以及无数的牛羊。薛楚玉率领跳荡军沿途保护和维持秩序,虽然忙碌但并不凌乱。
像这样,已经是第三天了。
南迁而来的同部与仆骨的部落族人,其实只占到了他们部族人口的三分之一不到。但是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谁会真的愿意背景离乡呢?
就算是来了的人,也各怀忐忑和不安。很多人都是因为家中的青壮顶梁柱被唐军俘虏了,这才被迫南迁而来。他们不确定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有人感觉自己也会成为俘虏。
人心因而不定,危机处处潜伏。
薛楚玉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生怕会出什么岔子。他甚至感觉这趟差事比战胜十倍于己的敌人还要困难和棘手。
于是,他忍不住有点想念郭元振了。
“那个家伙,肯定比我更能应付眼前的麻烦局面。”想着这些,薛楚玉情不自禁的暗自发笑,“他的鬼点子,总是特别多。”
“报——”
一声近似于怒吼的斥侯叫喊,打破了薛楚玉的沉思。
“何事?”薛楚玉亲自上前接到斥候。
“报玉冠将军!”斥侯满副严肃和紧张,说道:“属下接到烽火急令,东面发现大量突厥敌骑,正全速往我军营地突袭而来!”
“距离?数量?!”
“无法确定!”斥候急道,“属下再探!”
“速去速回!”
薛楚玉大力一挥手,像一枚利箭一样弹射起来飞身跃上了战马。左右部曲将方便扛来,薛楚玉一手将它掉起,沉声怒喝——
“传我将令,布阵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