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过一分。
门外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阿辉跳了起来,替他姐姐去开门,我依旧端坐着。待他姐姐一进屋,阿辉叫嚷着告诉她:“姐,她是哑巴!”
阿秀愣住了。
她走到我面前来。
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
喂,我是哑巴,可我不是瞎子,在我面前晃是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看着阿辉:“赶紧让她走吧,弟弟,来路不明,还是个瞎子。”她有些自作主张了,阿辉忙着纠正:“姐,不是瞎子,是哑巴。”
“哦,瞎子。”
“姐,不是瞎子,是哑巴。”
“哦,哑巴。”她终于说对了。
可她也跳了起来:“弟弟你是不是傻啊,我说你,让你别多管闲事,别多管闲事,你非不听我的,自作聪明,自作聪明的恶果来了吧。”她飞起一脚踹向阿辉,阿辉一个键盘侠,哪里是她姐姐的对手,被她踹得嗷嗷直叫。
我的心里若干个问号。
这两个人,是如何在公司里立足的?
阿秀踢完阿辉,好似又忘了自己的暴躁,又忙着跟他商量:“她是不是死赖着不走,咱们抬她出去吧。”
“不太好吧,她是女孩子。”
阿秀撮着他的脑袋:“有病吧你,女孩子怎么啦,又不是你的老婆。”
阿辉低垂着头,脸红红的:“已经是了。”
啊?
我和阿秀同时看向他。
这厮耍我的吧。
“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很,有个人陪着也不至于那么冷冷清清的,姐姐,你就答应让她留下来吧。”阿辉向她姐撒起娇来。
一个30岁的大男人向一个比他大3岁的姐姐撒娇。
我强忍着快要喷涌而出的恶心。
等等,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他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我记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一家公司做会计来着,难不成他被解雇了,然后窝在他姐这里啃“老”?
太没出息了。
我摇头。
阿秀为难了:“姐姐的工资养不了三个人。”
“我会尽快找工作的。”
“为了她?”阿秀的手指向我,又语重心长的劝他:“弟弟,你也太随便了,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随便,你都不了解她是哪里的人,怎么来到这里,你就敢收留人家。”
阿辉笑道:“可以慢慢了解的嘛。姐,你快去做饭吧,我都饿了。”她将姐姐推进了厨房。接着走到我面前小声地对我说:“我已经骗过姐姐,你可以安心留下来了,等你找到自己的家人可以自行离开,我不会让姐姐为难你的。对不起啊,用这种烂借口,可是我不这样说的话,她是不会让你留下来的。不是姐姐不善良,她也有她自己的难处,你理解吗?还有啊,你不要到处乱跑,说不定有坏人正盯着要将你抓回去呢。”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原来,他所有的紧张和语无伦次只是害怕我再次被坏人抓回去。
我点头。
可是,他就不问我是怎么被捉到那个天桥去乞讨的吗?也不问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万一我真的是坏人呢?
“我去厨房里帮忙,你待在这里等着吃饭,随便做什么都好。”
两个人在里边一通忙活,弄了一大桌子的菜出来,别以为他们是为了招待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任何时候,这姐弟二人都这种吃法。
阿辉能够一口气吃掉一整只鸭,我有时觉得他有点傻,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吃太多,把他自己给吃傻了,他姐姐很控制饮食,喜欢看着弟弟吃,似乎弟弟将自己做好的食物全部吃光,对她而言就是极大的满足感。
依旧是母子即视感。
“你也吃啊。”他给我夹了一块鸭腿。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这是第二次问我了。
我站起来,从房间里的背包里拿出纸和笔,在纸上写道:刘妙。
“嗯,字写得不错。”阿秀看了一眼评论道。
这哪里就是不错了,只不过自己的名字写的次数多了,有点取巧,再多写几个字,只怕她会后悔刚才给我的点评。
“那你家是哪里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对于这个,我刻意隐瞒了一些,写的是家乡的隔壁,家里人,只要不写名字就好,什么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什么的。
“赶紧吃吧,姐,待会再问她。”
阿秀不理他:“你吃你的,你问我的。”仍然,仍然是母子即视感。
“那你是被拐骗到那个地方的吗?”
我迟疑了,应该说是还是不是,我是过来找刘婷的,只要找到刘婷不就好了,我动笔在纸上写道:我是过来找妹妹的,她在这边一家工厂上班,但是在路途中遇到坏人,抢了我的钱包还将我骗到天桥乞讨,幸亏遇上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大恩人,我很感激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那也怪可怜的啊,嗯,多吃块鸡腿。”阿秀也夹了一块腿到我碗里。
我饿了两天,这一会又这么个吃法,胃里着实难受。但是,他们出于好意,我又不便明说。阿秀一直在打量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又问了:“这衣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阿辉低着头闷闷地告诉她姐:“你的衣服。”
“这衣服不好看,弟弟,你带她买几身新衣服吧。年轻要有年轻的朝气和活力,穿着这老不溜秋的衣服看着不好。”
“我不大会挑,姐姐你带她去吧。”
“又是我,这可是你相中的人,又不是我相中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我可把她赶走了啊,嗯,顺便也给你挑几件,你瞧你那一身,穿成那副鬼样子,哪家公司肯要你,只怕会把你当成臭要饭的。挑好衣服,明儿,你们两个一块去找工作。”
阿辉打断她:“是我去,她不用去了。”
“她也得干活,总不能白吃白住的让我养活啊。”
“知道了。”
阿辉埋头将一整桌的菜都搞定以后,阿秀真的带着我和阿辉前往广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不知她在广州待了多少年,逛街就像是逛自家院子似的,熟门熟路的跟每个店的老板打招呼,招呼完了一顿闲扯,在闲扯期间架子上只要她看中的衣服一溜的拎了下来,抓给我去试穿。
穿在我身上的衣服,阿辉都会去问他姐姐:“这个怎么样?”
“那这个呢?”
阿秀一直摇头。
她一摇头我就得换其它的。
其实中间有一件是很合我意的,整体气质看起来都不错,阿秀的目光也在那件衣服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来还就那件衣服跟老板娘商量起价格来。
“少点。”很直接。
她是跟老板有多熟啊,老板一脸为难:“不能再少了,这是最新款的,从香港那边过来的。你去看别的店,都没有,找不着同款的。”
“少唬我,香港货,手工还是不大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大陆做好的衣服,再运到香港贴个标签,就成了外贸服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年这一年倒了多少家公司,还刚睁着眼睛乱喊价,也不看看外边的行情。不管,给这个数,不能再多了。”阿秀伸出两个手指头。
老板娘倒是不惧她的威胁,直着脖子嚷:“倒多少家公司,衣服人还是要买的。你也别逗我了,就那个数,我能拿回来货我跟着你混。”
阿秀一抽肩膀:“跟着我混,我们老板不要你。干脆点吧,别磨磨唧唧的。”
“不卖不卖,这么个卖法我得喝西北风。”
阿秀可来气了:“爱卖不卖,咱去别家,阿辉,走人。”
那边一声令下,这边将手头上的衣服一扔,阿秀又带着去别家店东逛西逛地狂逛起来。但是看过最中意的,其它的都是次的了。
就这次的当中,阿秀硬了挑了三、四件衣服出来。
这三、四件衣服加起来的价格刚好跟最中意的那一件价格相等,可能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有那一件,可够穿三、四件不同风格的衣裳了。
买完我的,接着又买阿辉的。
他身上的衣服就跟他的发型一样,必须去特定的店子,而这些特定的店子又都是阿秀百里挑一替他挑出来的。我上下打量着他,他长得真的很一般,非常普通的一个人,假如换成普通工人的衣服,那发型也留着普通工人的板寸头。
可能他连路人甲都不如。
更别提那些俊俏的面孔。
我喝着阿秀买给我的果汁,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她最钟爱的弟弟。
“可以,你们还要不要喝点什么,不喝的话咱们就回家吧。明天,记得啊,你们两个去找工作,听到没,别辜负我对你们的一番心血。”
“姐,知道了,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阿秀摸着他的头应道:“嗯,乖弟弟,不用谢,姐姐这都是应该的。”
呃,我又尴尬了。
回到家里以后,阿秀连夜联系了她的朋友,托他们为我和阿辉找工作,阿辉有些抗拒:“姐,我自己找就行了,不用麻烦你的朋友了。”
“嘘,你自己要找到何年何月啊。”
她站在客厅不停地打电话,阿辉站在一边,他都没敢动,我更不敢动了,也待在一边乖乖地站着。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她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终于有一位发了善心。
而她发善心的目的只是恰好听说,我,说不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