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宝臣率军东出的同时,还有一支人马在莽莽雪原上自北向南急进,这是从河东城延伸往风陵关的大路,由于潼关的陷落,沿途早就风声鹤唳,寻常百姓早就被当地官府前往北面的绛州等地。
潼关的陷落还导致了河东城腹背均有直面叛军兵锋的危险,而且加上数九寒冬黄河封冻,失去了天然的屏障以后,这里更是岌岌可危。虽然神武军并没有放弃此地,但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体上和冯翊郡的处置方式差不多。
一旦叛军起兵强攻,从风陵渡到河东城都无险可守,就放弃河东郡坚壁清野,撤到绛州去,依托孤山到稷山的山地进行抵抗。
而此时此刻,坐落于风陵渡口之侧的风陵关就好像汪洋怒涛中的一叶扁舟,这座位于黄河拐角处的关城向西,向南便是燕军的横行之地。其实,在河东郡道风陵关之间已经遍布燕军游骑探马,只不过燕军应是暂时腾不出手来攻下这座小小的关城而已。
裴敬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之前必须赶到风陵关,他的部众在过去一个月间,以数百人为单位,陆续秘密屯集于此。只有如此,才能在夜幕降临的第一时间,在黑夜的掩护下,南渡黄河,赶往潼关。
“报!前面有百余叛军游骑逼进!”
探马疾驰回报,裴敬眉头紧皱,目光一凛,举目向南面望去,果见百余叛军游骑大张旗鼓而来。
想不到叛军在河东道这处地方已经嚣张至此,其实这也难怪,裴敬此行为了尽量低调,也只带了百余随从。而在叛军的意识中,唐.军向来无能,以百余人对敌百余人自然是胜券在握!
裴敬当然不怕这些狂妄至极的叛军游骑,但为了如期抵达风陵渡,他不愿意节外生枝。
“绕过去,拼马力,这些叛军追不上也就放弃了。”
裴敬这百余人为了兼程赶路,俱是一人三马,若比拼马力,那些单人独骑的叛军游骑们肯定是追之不上的。
也许正因为裴敬的百余人俱是一人三马,这才引起了叛军的觊觎。
战马是军中利器,没有谁面对就在嘴边的肥肉,会无动于衷!
叛军游骑的动作很快,裴敬几乎都可以听到他们兴奋的呼喝声,但这百余人毫不惊慌,只在大路上划出了一道弧线,就轻而易举的与之错了开去,等到叛军游骑转向追上来时,双方已经来开了将近三里的距离。
为了迷惑这股难缠的游骑,裴敬索性改变了行军方向,由南转西,在向东越过黄河以后进入冯翊郡境内,如此疾驰出去三十余里地,那些游骑终于不见了影子。
裴敬由此断然下令,转向往南,耽误的这段时间很可能会使他们来不及在午时之前赶到风陵关。
此时,裴敬已经十分焦虑,倘若不能如期抵达风陵关,神武军的整个计划都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功亏一篑。于是他不再爱惜马力,转而没命的奔驰,虽然没有误了时间,但随军所带的战马却跑死了将近一半。
心疼归心疼,但比起耽搁了计划而言,则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风陵关负责接待裴敬的是老熟人陈千里,见到他时,裴敬暗暗感慨,这个印象中胖子,此刻已经受了不知多少圈,甚至已经很难再称之为胖子。
很显然,这并非是他吃的不好,而是在劳碌操心所致。如果此人能与御史大夫同一条心该有多好啊。不过,人各有志,万万强求不得,有些忠君报国可以舍却一切,虽然显得有些迂腐,却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国难当头,陈千里和秦晋的目标一致,自然可以委以重任,否则又岂会将其放在距离叛军最近的风陵关呢?
风陵关向南越过黄河,距离潼关也不过几十里地,快马疾驰,半日功夫就可以抵达,这也是裴敬此行的目的地。
“裴将军,陈某在此地久候多时,幸甚还是及时赶到了!”
裴敬叹息一声。
“路上遇到了叛军游骑,到冯翊郡绕了好大个圈子,才将他们甩掉,可惜啊,累死了百十匹战马!”
无论将校或是普通军卒,战马都是心头肉,行军打仗时,随身携带的粮食谷物,人不舍得吃,都要在关键时刻喂给战马。现在一仗没打,就先死了百十匹战马,许多军卒已经眼眶发红。
“若能一战而功成,马儿们便死得其所,裴将军不必过于难过!”
裴敬突觉鼻酸眼热,并非完全出于对战马的惋惜,其中还蕴含着对唐朝大厦将顷的复杂心境。目光所及之处,他忽然发现,城墙上的军卒竟在女墙外泼水成冰,心下疑惑,问道:
“御史大夫早就有令,一旦叛军来攻,便放弃关城,坚壁清野,陈长史又何必费力修成?此时存人失地才是上策!”
陈千里回望了一眼城头,目光忽而有些深邃,苦笑道:
“山河破碎,陈某心痛不已,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立誓,与此城共存亡!”
裴敬闻言大惊,又对陈千里升出了难言的敬佩之心。风陵关城墙方圆不过十里,虽然比穷乡僻壤的一些县城规模大了不少,可毕竟是座城高不过三丈,的小城,叛军若攻略河东道,风陵关这个钉子是一定要拔除的,大军强攻之下几乎没有守住的希望。
不过,裴敬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千里甘心赴死,与之守城的将士们呢?要知道风陵关还有五千守军,他们愿意去死吗?
陈千里仿佛看穿了裴敬的心思,凄然笑道:
“陈某早就对城中将士言明,守将高齐亦存了死守之心,麾下五千军卒亦是如此!”说着,陈千里收回了目光,面色有几分潮红,“马儿死得其所,陈某亦死得其所,此生无憾矣!”
闻言,裴敬竟热泪盈眶,明知道陈千里的选择不自量力,但假若天下间俱是如此忠贞之士,唐朝岂能亡在燕贼之手?
良久默然无言,裴敬忽而下马,对着陈千里长身一揖到地。
陈千里被裴敬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赶紧跳下马来,与其相对一揖。
“裴将军这是何故?”
“陈长史高义,裴敬汗颜,还请受一拜!”
陈千里一揖之后,扶起了裴敬,脸上挤出一些生硬的笑容。
“裴将军此言差矣,陈某庸碌无为,才存了已死报国之心。将军此去,身系家国万钧重担,惟愿你千万保重,倘若一战功成,陈某死也瞑目!”
一时之间,二人将相顾垂泪。
裴敬忽而恍然,当众失态落泪于军心不利,便强笑道:
“莫说丧气话,裴某此去必然功成,陈长史也必会有见到收复东都洛阳的一天!”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说罢,两人纵声大笑。
陈千里引着裴敬入城,这座城本就是为屯兵而修建,是以城中只有少许将士家属,并无普通百姓居住。裴敬也诧异,陈千里居然能把两万五千人塞进这个方圆不足十里的小城里足足一个月,也真是为难他了,仅仅粮食供应一节就难极了。
正暗自疑问,却听陈千里感慨道:
“多亏了永丰仓距离风陵关十分之近,御史大夫当初运走永丰仓的粮食,往河东道发运则必经过风陵关,陈某厚着脸皮克扣下不少哩,否则也撑不到今日。”
此时,裴敬的两万部属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他十分满意,只等天色一黑就开拔出城。
“隐匿这两万人的行踪,咱们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卢杞昨日遣人送消息到河东城,就在三日前烧了叛军数十万石的军粮,大火绵延数里,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怕是要饿肚子了!”
陈千里闻言大喜,这一个多月以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所听到的全都是坏消息。从关中各郡的陷落,到许多官员纷纷向叛军投降,没有一则不使他义愤填膺。现在听说孙孝哲二十万大军的军粮被烧毁在半路上,竟兴奋的满面通红。
他忽然好似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再连续烧掉几次叛军军粮,围困长安的二十万叛军岂非要饿肚子了?也许,也许,长安之围不战而解也是极有可能的!”
裴敬点头道:
“理是这个理,不过孙孝哲也早就开始位于筹谋,此前攻掠关中各郡,主要目的就是搜掠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御史大夫曾说过,孙孝哲狡诈如狐,让咱们千万不能小视了此人,已裴某判断,仅仅断粮道这一招,未必会将其赶入绝路!”
说起孙孝哲,陈千里就咬牙切齿。
“陈某恨不能扒其皮,食其肉……当初在新安城下,这厮就不是御史大夫的对手,数万大军被一场火攻烧的四散而溃,这次在长安城下,也一定会重新上演新安城下那一幕!”
裴敬直视着陈千里,见他说话时,神色间竟满是自信,暗暗感慨,陈千里曾是御史大夫旧部属,虽然分歧难以调和,但终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御史大夫多次对此人的背叛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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