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辅国抵达建福门里时,用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下马后还不及喘息就拉住了宫门守卫追问秦晋是否已经入宫,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从长安城里往大明宫去必经之路有三道门,一是建福门,二是丹凤门,三是望仙门。其中,丹凤门居中,乃是天子出入的正门,而大臣们则走位于丹凤门两侧的建福门或者望仙门。
秦晋素来从建福门出入大明宫,因而李辅国才急急在此处等着拦住他。
除此之外,李辅国也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又派了义子于海到望仙门去候着,万一秦晋走了望仙门也要无比将其拖住。
岂料,李辅国在建福门里一连等了超过一刻钟也不见秦晋的影子。他不由得惊诧的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也在不断的泛着嘀咕。
秦晋今日走的的确是建福门,之所以迟迟未到,只不过是在路上耽搁住了。他得到了政事堂的确切消息,天子以长公主即将大婚为由,下令免于处死那些聚众闹事的宦官。这也间接的表明了,天子在希望息事宁人的同时,或多或少的都在偏帮着李辅国。
至于高力士的面子,到了现如今连张草纸都不如了。
世事就是这般奇怪,一年之前谁又能想得到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李隆基也有大权旁落的一天,甚至于被昔日的家奴宦官所针对。而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现在更是一文不名,被李辅国这个昔日根本就拿不上台面的宦官欺侮的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有人赶来报信,称李辅国正在建福门里等着他,看起来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知所为何事。
秦晋暗暗心惊,明白此人一定得知了马元被抓的消息,随从建议他避走望仙门。但秦晋却断然拒绝了,李辅国既然在等着自己,又岂会不在望仙门安排人手呢?如此躲避倒不如直面其人,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实话,秦晋也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才没有大张旗鼓的与之撕破脸,如果李辅国在这个当口态度强硬,也许终将难以避免双方的撕破脸了!
抵达建福门,果然见李辅国已经早就在门外急的转圈子了,直到发现了秦晋骑马而来,当即就迎了上来。
秦晋神色一如往常的与之打招呼见礼,李辅国却已经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请秦大夫借一步说话,李某有要事相商!”
秦晋心中一动,暗道他果然已经得到了风声,但看其表现又不像是兴师问罪,试问有哪个蠢货会蠢到当面质问呢?
怀着狐疑的心思,秦晋下了马与李辅国来到辅道之侧避开了往来的臣僚。
“实话说吧,李某也不掖着藏着,马元之事还请大夫高抬贵手!”
说着,李辅国竟深深一躬到地。这可让秦晋大跌眼镜,他猜测了数种可能,独独没想到此人竟会是如此态度。
秦晋的反应很快,当即一把扶住了李辅国,一本正经回应道:
“我与内监素来交好,岂会刻意针对?但马元所涉之事涉及到广平王,又岂能欺瞒天子呢?”
他这话既有冠冕堂皇的敷衍,也是在说实情,纵然有心不与之为难,马元的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虽然是敷衍,李辅国却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但面上却满是愁容,叹息连连:
“都是某择人不慎,收了马元这逆子,不想竟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俨然发自肺腑。秦晋也暗暗赞叹,这李辅国的演技也算一流,如果不是东西内情的人没准就会被他的演技所欺瞒了。
秦晋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锋转而犀利,问道:
“马元乃内监螟蛉义子,一句责任不慎又岂能轻易脱咎?”
说话时,他直直逼视着李辅国,而李辅国却全然没有心虚之色,以手握拳咚咚捶着胸脯。
“秦大夫责备的是,李某难辞其咎,难辞其咎!”
其情真意切状,令人叹为观止。
“可李某确实对天子一片忠心,这一点日月可赞!”
秦晋冷着脸,不置可否,他从李辅国的身上看到了远远甚于高力士的高调与嚣张。高力士其人深谙官场之道,为人低调至极,即便权倾朝野时,在大臣面前也是动辄自称奴婢,谦逊至极。
而这个李辅国的言语间虽然客气,但眼神里却不见一丝半点的谦逊,今日的低头也不过是情势所迫而已。
秦晋自问着,和这等人合作算不算与虎谋皮呢?
但是,秦晋也着实意外,意外这个李辅国竟然对自己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拉下脸来亲自求饶。
当然,秦晋也并非对李辅国的动机毫无怀疑,鬼才知道这厮背后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审视着其神色的同时,自然也在揣度着其真实的目的。
如果李辅国再这么演戏,秦晋也不会松口做出什么保证,万一此人挖了坑让自己往下跳,岂非就中了诡计圈套?
是以,秦晋不但不再说话,反而肃容站在当场,看样子就像等着在听李辅国的解释。
李辅国做作了一番之后眼见着秦晋没有任何表态,心里也是暗道对方狡猾,居然切中了自己的心思。他本来想用一番做作表现引出秦晋的话头,只要有一星半点的言语偏向自己,也就可以少压上些筹码。
不过很快李辅国又释然了,如果秦晋是如此轻易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人,那他还值得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吗?答案是否定的,当然不可能!
沉吟了一阵,李辅国终是重重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只要秦大夫不刻意针对,某自当涌泉相报!”
直白的简直让秦晋难以置信,他们两虽然表面交好,可却不足以到了这种可以深谈密事的地步,换言之当此之乃是交浅言深。
秦晋觉得李辅国的目光忽而变得炽烈起来,与之前的谦卑态度迥然不同。
这才是李辅国的真实面目吧!一个咄咄逼人,又拿得起放得下的阉人!
秦晋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左右自己的决定,虽然明知道眼前此人心思险恶,却又愿意与之曲意应和。
秦晋只面无表情的回了四个字。
“何以为报?”
“可助大夫取收复东都不世之功!”
这份交换条件不可谓不重,但却不是秦晋想要的,在他的眼里,收复东都的功劳根本就是烧红了火炭,任凭哪一个人捧在怀里都会先被其灼伤。与其夺这等虚名,不如闷声扩充实力,如此又不为人所忌!
所以,秦晋根本就没打算和房琯争这份功劳,恰恰相反,房琯自以为在限制削弱神武军,实则正中了秦晋的下怀。如果房琯不主动请缨,朝廷还真就找不出第二个比秦晋更合适的人选。
秦晋摇了摇头。
“房相公取东都也就在旬月之间,秦某并不想节外生枝。”
李辅国眉头微皱,带着几分不信的神色看着秦晋,他也难以置信秦晋居然会有如此洒脱的心态,如果不是如此那必然是在讨价还价,以谋求更多的好处和利益!
说起来也是好笑,两个人均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却像商贩一般在光天化日的路边讨价还价,其间所涉及的更是于朝政有着绝大干系之事!
然则,谁让一切都事起突然呢,已经容不得李辅国有更多的时间按照常理做事,秦晋又是个最不拘繁文缛节的人,对那些官场的惯例也向来嗤之以鼻。此时,他已经有八成可以确认,李辅国确确实实在向自己讨饶,抑或是说希望以让步来换取自己免于针对马元之事来大做文章!
想明白了李辅国的真实意图,秦晋又暗道侥幸。他本就听从了郭子仪的劝说而放弃了针对李辅国的意图,现在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又岂能轻易的将其放过呢?不狠狠的敲上一笔,他就不姓秦!
一念及此,秦晋也就从容了许多,眼睛里透出几分笑意,看着有些发怔的李辅国又说道:
“难道在内监的眼里,秦某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这反而让李辅国打了个寒颤,如果秦晋当真摆出一副正儿八经讨价还价的模样,那还好说,大不了与之锱铢必较便是,只要交换条件可以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最要命的就是秦晋这种态度,既不翻脸 ,可也绝不落个准话,就是把人吊在那里,让人进退不是。
现在,李辅国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自然就落在了下风。不过,至少有一点他还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秦晋是有与其妥协的心思的,只要确认了这一点,一切也就好说。
比起和秦晋拼个两败俱伤,或者一败涂地,其余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有所顾忌!
只是,秦晋明确拒绝了夺收复东都之功的建议,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好处更甚的交换条件吗?
李辅国心念电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