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人的俘虏不在少数,如何尽快将其消化吸收是个难题,洛阳距离新安已经不足百里,神武军不可能在这里久留,一旦大队人马走了以后,数目如此之大的俘虏还能不能安分守己也是个问题。别看他白天的时候在房琯面前信誓旦旦,可实际运作时,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秦晋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凝眉沉思,盛夏的夜闷热难当,偏偏又没有一丝的风,他起身来到敞开的窗户前,试图凉快一些,但这却是徒劳的,反而走动几步后,身上又多了不少热汗。
正在一个人沉思的当口,杨行本急色匆匆的来了。
“末将审问了令狐潮的一些亲信,绝大多数人都言之凿凿,此贼并未逃离新安。”
秦晋眉头不禁一挑。
“贼首令狐潮混在了俘虏中?”
“末将亦如此认为!”
两万俘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混在其中的主将令狐潮,所以,必须在大军开赴洛阳之前,把这个狡猾的家伙揪出来!
见秦晋微微皱眉,杨行本又道:
“末将已经安排了下去,在俘虏营中暗中摸查,一旦发现令狐潮的踪迹,就会立即捕拿!”
秦晋挥手断然道:
“不,不必暗中排查,传下军令,在俘虏营内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凡有知情举报者,立即向朝廷保举为官,且有重赏!”
在俘虏营中暗中排查完全没有必要,此时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反而会加速彻底瓦解,此贼在叛军中声望。而且重赏之下必有人难抵诱惑,从而使其内部的凝聚力进一步瓦解。如此双管齐下,再加上俘虏营的思想改造,彻底驯服这些人也只是迟早之事。
“大夫此计妙计,末将这就安排下去!”
秦晋唤住了急于离去的杨行本。
“不急于一时,俘虏中的军将可曾都区分完毕?”
“军将已经全部单独关押,并未编在俘虏营中,也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末将也正在排查!”
“很好,咱们在新安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修整三五日就要开赴洛阳,所以对俘虏营的处置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两人又商议了好一阵目下的棘手问题,秦晋才放杨行本去处置通缉令狐潮的事宜,他本人则闷热的难以入眠,只好在庭院回廊间徘徊纳凉。他此时所住的,正是新安县廷中堂,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廊一柱,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秦晋做新安县尉几近两年时间,因为举目无亲,又无根基,所以在任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甚至于吃住都在县廷的廨房内……当然,以往的种种都是原本的秦晋所为,然则这些往事对于现在的秦晋而言,虽仅仅成了记忆,可脑海中涌起那一幕幕时,还是忍不住心绪起伏。
次日一早,秦晋便带着随从出了县廷,在尚未清理干净的大街上四处巡视。
叛军的尸体成片的堆积在街口,等待着装车运出城去焚烧掩埋。因为盛夏酷热的缘故,虽然只过了一天的功夫,尸体已然发胀发臭,街市上到处都若隐若无的漂浮着阵阵臭气。
刚走到丁巳坊,忽然听到不少人大喊疾呼,街上忙碌的神武军军卒们立时便是一阵骚乱。秦晋侧耳细听,却是丁巳坊内有人在大呼救人。于是他就改变了路线,带着随从进入丁巳坊。
很快,秦晋就得知了因由,原来竟是有人不慎跌入了粪坑中。这粪坑内积蓄了近万人的屎尿,虽然只有一夜半日的功夫,可以积下了没腰深。他来到坑边向里面看去,果见一个人在屎尿中拼命的折腾。
一名距离冲他喊着:
“少扑腾,站稳当了,屎尿没不过你的。”
此话果然没错,那人经过了初时的慌乱以后,依言站稳当了,屎尿确实只到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也有人拿来了麻绳扔下去,让那人揪住了,折腾好一阵才爬上来。
“大夫如,如何亲临了?”
秦晋闻言,扭头一看却是秦玳。
秦玳出身自他的家奴,虽不擅长打仗,但处理后勤内务却是一把好手,因此这神武军中的一干琐碎杂事均有其一手包办,拾掇的也是井井有条。他见秦晋亲临,不由得有几分胆怯,毕竟是出了意外,唯恐有负家主厚望。
“碰巧路过,打水过来,把那人冲洗干净,味道可不好闻!”
说着话,秦晋掩住了口鼻,那人身上湿淋淋的,同时也带上来了浓烈的骚臭气息。
“都是从俘虏营里挑出来的歪瓜裂枣,挖个粪坑也不让人省心,末将这就安排他去洗漱。”
“莫污染了饮水!”
秦晋又忍不住交代了一句,如果让此人在井边洗漱,污水便又会流回境内,人喝了以后不出问题才怪。
此时,丁巳坊内已经有不少俘虏探头探脑的瞧热闹,坊内负责指挥的校尉旅率也生怕出现乱子,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咦!这,这不是令狐……”
忽然,有人指着那刚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大呼“令狐潮”!
“令狐潮,他就是令狐潮,小人举报,举报有功,大夫昨夜军令可,可还算话?”
此言一出,立即有不少人也跟着附和,指称那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就是令狐潮。就连秦晋都不免吃惊,难道今日巧遇这桩意外事件,还真碰到了令狐潮?
秦玳的反应也快,发觉众人言之凿凿,立即喝令部下将此人捉住。
“捕拿此人,看其号牌!”
军令一下,就算他身上全是屎尿,神武军军卒也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将其按翻在地。很快,号牌被搜了出来,其上记录的名字却是陈孝礼。
“说,你究竟是何人?”
秦玳大声喝问。
陈孝礼当然就是令狐潮,他又何曾想到过,自己会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方式被神武军捕拿呢!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幻想能够蒙混过去,索性点头认了。
“某便是令狐潮!”
这时,有军卒提了两桶清水过来,冲着他就泼了过去,一身屎尿的令狐潮顿时又成了落汤鸡。
秦玳把令狐潮拾掇干净了才送到县廷去,秦晋打算亲自审讯此人。
令狐潮并没有秦晋想象中那么怕死,反而面对他时还表现出了不常见的傲气。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使秦晋对令狐潮有所改观,如果此人当真有骨气有气节,当初又何必投降了安禄山呢?和张巡一样组织当地军民进行殊死抵抗岂不更好?
所以,秦晋笃定这只是令狐潮在身临绝境时自保的一种手段。
“现在有两个选择,招降安贼三万人马为我所用,便可活命。否则,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
令狐潮顿时傻眼了,可没想到秦晋直接的竟一句废话都没有。
“如果两者都不选呢?”
他还是选择了嘴硬,秦晋只呵呵一笑:
“你可以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做赌,朝廷上下打算拿这棵大好头颅极点张节度的,可不止秦某一个!”
面对如此嚣张明显的威胁,令狐潮无言以对,那丝不堪一击的伪装当即成为齑粉。只见他扑通一下跪在秦晋面前,带着哭腔恳求道:
“只要能绕了卑下性命,卑下从此甘为大夫驱策,无不从命!”
秦晋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
“空口白牙的,如何让秦某相信呢?”
令狐潮膝行向前,语带颤抖。
“卑下,卑下愿助大夫取洛阳。”
秦晋眯起了眼睛,质疑道:
“你不过是名降将,何德何能助我取洛阳呢?”
令狐潮生怕秦晋改变了主意,拿他的首级祭张巡,一连声的拍着胸脯保证着。
“晋王,不,贼首之子安庆绪对卑下信重有佳,否则也不会让卑下领数万重兵守新安了。只要,只要手段得法,未必不能赚得此贼……”
对于这一点,秦晋心中也是有数的,能让令狐潮这个降将带着数万人驻守新安,也足见叛军领导层对他信任。一念及此,他心中猛然一动,问道:
“安禄山现在是死是活?安庆绪究竟是否夺权?”
一连两个问题,把令狐潮问的一愣,如此隐秘的消息,就连叛军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秦晋身为一个外人,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意识到这一点,令狐潮不由得浑身一颤,难道秦晋早就在洛阳城内埋下了内应?
关于安禄山父子之间的事,令狐潮本打算隐瞒的,现在看来却是不说不行了。
“安禄山在去岁就已经失明,加之脾气古怪暴躁,动辄打骂杀人,早就和疯子无异。而且,安禄山又素来偏爱段氏所出的幼子,安庆绪为了自保,只得先下手为强,在两个月前杀了段氏和她的儿子……”
秦晋也是暗暗心惊,他对洛阳内部的情形也只是一知半解,从令狐潮的口中这才得知了具体详情。
“安禄山呢?难道他就甘心幼子被杀?”
令狐潮叹了口气。
“安禄山虽然是一代枭雄,可毕竟眼睛瞎了,再也难以像从前一样掌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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