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县黄河以南,一支异族装束的人马正狼狈的向南疾驰,其中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喘吁吁,叫苦连连。
“走得这么快有甚用了?咱们过了黄河,姓卢的又追不过来……”
“叔父此言差矣,咱们现在走得快可不是逃命,秦晋的本事侄儿算是见识过了,打败安禄山肯定没有悬念,咱们若是去得晚了,就只是锦上添花,如果不能雪中送炭,还有何意义呢?”
如此争辩的正是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叔侄。磨延啜罗在数日前得报,秦晋正在兵进新安县,如果他们能及时的赶到新安,助其一臂之力,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药葛毗伽被侄子的话说服了,也不再抱怨疾驰赶路的辛苦,咬牙坚持着。
忽然前方战鼓声阵阵,道路旁的树林中腾起如簧箭雨。
“不好,有埋伏!”
磨延啜罗心惊肉跳,连日来他早就被卢杞打怕了,能从黄河以北的垣县活着脱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也许是渡过黄河以后,放松了警惕,只顾着快些赶路,那曾想到竟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埋伏。
羽箭嗖嗖砸落,药葛毗伽躲闪不及胳膊上正被砸中,所幸有铁甲卸力,箭头只划破了一点皮肉。但巨大的冲击力,仍旧使他的手臂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生疼。
“活捉药葛毗伽……活捉磨延啜罗……”
以突厥语喊出来的活捉之声此起彼伏,磨延啜罗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正是他所熟悉的卢杞所部神武军。
“叔父,姓卢的当真难缠,都把秦晋的亲笔手书给他看了,如何还死咬着咱们不放?”
药葛毗伽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你呀,还是这么头脑简单。汉人又一出戏叫做唱双簧,秦晋虽然答应了放过咱们叔侄一马,却未必是真心。姓卢的没准就是领会了其中之意,才死咬着咱们不放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
磨延啜罗的心底涌起了无力之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他现在连肠子都悔清了,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去河东招惹了神武军呢!
说实话,当初和秦晋做交易时,磨延啜罗对神武军的认知也仅仅是一支精锐而已,并不认为他们是回鹘铁骑的对手。所以,在见识了房琯的无能惨败以后,便更认为唐.军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强大而已,实则外强中干,因而才跑到远离安禄山叛军的河东去,打算先抢一票再说,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谁又能料得到,此去河东,正如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不但没抢到什么东西,反而被姓卢的打的满地找牙,就连逃跑都跑不过人家。
“卢将军请听一言,全是是误会,误会啊,秦大夫已经答应了让回纥勇士到新安去助战,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药葛毗伽不甘心被打,扯着脖子大声解释,这些话他已经喊了不知多少遍,只希望卢杞能对它们网开一面。
对面果然有人回答:
“尔等也配俺们卢将军亲自追击?某乃河东薛焕是也,识相的就放下武器,乖乖投降,否则休怪出手无情了!别以为南渡黄河就能躲过了神武军的惩罚,在垣县杀了多少百姓,就得如数还回来!”
药葛毗伽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刚到垣县时的确遭遇了当地百姓空前的反抗,为了杀一儆百,屠杀了大概有几千人之众。后来,得了秦晋的亲笔手书以后,只杀了几个替罪羊,以为这样做就能平息河东军民的怒火,谁知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还遭致了更猛烈的追击。
“误会,误会,秦大夫都说赦免了我们叔侄的罪过,薛将军又何苦死死相逼呢?”
“莫胡说,你这胡狗,定然是使诈,除非大夫亲临此地,否则休想蒙混过关!”
磨延啜罗早就忍受不住,刚要发作,却被药葛毗伽一把拉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薛将军咱们打个商量如何,你随我们叔侄一同去见秦大夫,可好?”
却听薛焕不停的冷笑:
“真当俺是傻子吗?岂会给你脱逃的机会?休要再聒噪,再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如果不乖乖投降,便生死由天吧!”
说罢,薛焕再也不理会药葛毗伽,任凭他如何汉话,始终不再有半句回话。
……
进入新安第三日,秦琰和田承嗣带着两千骑兵安然返回,同时他们还人手带回了三五个叛军首级,总计斩首竟然超过了万人。
经此一战,秦琰对田承嗣也由深为猜忌转为赞赏与信任。他们绕着洛阳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向东最远甚至抵达过偃师地界,叛军派了至少两万人围追堵截,奈何总是跟在屁股后面兜圈子,摸不到分毫。
秦晋见到秦琰全须全尾的回来很高兴,在得知了他把洛阳附近郡县折腾的天翻地覆时,也大为诧异,此人向来胆大,又有田承嗣这个深悉叛军内情的人作为副手,这一仗打的当真是如鱼得水。
秦琰把此番遭遇讲的绘声绘色,洋洋得意之下,不免让在座所有人艳羡不已。神武军中上下从来就不畏惧打仗,反而怕没有恶战可打,见秦琰和田承嗣在叛军腹地纵横捭阖,驰驱千里,一干军将恨不得也领兵去杀个痛快。
奈何神武军中律令森严,无军令又有谁敢擅自动兵呢?
秦晋又岂能不知道这些部将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呵呵笑道:
“洛阳一战早晚不可避免,等着诸位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到时我神武军面临的可是九死一生境地,如果不做足了准备,岂非白白的牺牲?”
“报,紧急军情!”
一名军吏疾步进入中堂,秦晋从他手中接过了蜡封的铜管,将其拧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羊皮纸。这是河东神武军郎将薛焕的紧急军报。
其上所写,他已经在黄河南岸围困住了回纥磨延啜罗叔侄,请示下一步行动的具体指示。
秦晋早就交代了卢杞,一定要在河东把磨延啜罗叔侄所领的回纥兵打疼,打服,让他们三五十年之内不敢再对唐朝生出歹念。然则,他毕竟无异彻底歼灭磨延啜罗叔侄,狠狠教训一顿也就算了。
于是,秦晋很快又写了回信,交代薛焕依计而行,可以放磨延啜罗叔侄南下。进攻洛阳的大战就要开始,回纥部的两万兵马虽然在河东损失了一些,可毕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自然要充分的加以利用。
黄河南岸,薛焕与磨延啜罗叔侄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斜。
药葛毗伽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军中已经断粮,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就算不被神武军全歼,也得被生生饿死。
“啜罗,要不咱们就放下武器,和他们商量商量?”
磨延啜罗怒气冲冲。
“叔父也是在草原上驰骋了半生的英雄,绝能可耻的投降!否则,侄儿宁可一刀杀了叔父,也不能让叔父为家族蒙羞!”
见侄子如此坚决,药葛毗伽讪讪的笑笑。
“就是一说,一说而已,不必当真。要不,趁着天黑派人到秦晋军中求助,目下也只有指望着他了!”
对于这个建议,磨延啜罗再没有反对,打不过又不能投降,能选择的也只有向秦晋求援。
太阳落山,天色渐黑,派出去的探马先后回报,让药葛毗伽和磨延啜罗都吃了一惊。
“神武军悉数撤了,附近树林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叔侄二人初时还不肯相信,又派了不少人在附近试探巡弋,折腾了半夜之后总算可以确定,神武军的确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撤围了。
确认没有危险以后,回纥步骑没命的狂奔向南,生怕那些来自河东的神武军去而复返。
幸运的是,河东神武军再也没有出现,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经过一夜的狂奔已经到了涧水东岸,沿着这条半干涸的大河一路向南,就可以直抵新安。他们相信,秦晋此时正为了攻打新安而头疼。
新安的地形这叔侄二人在随房琯东进时就见识过的,关城虽然低矮,可地势却着实的险要,就算不及秦汉的函谷关,其险要程度也足以把秦晋所领的五六万人阻挡在关城以西了。
所以,药葛毗伽认为,此一去只要助其拿下新安,然后再随同神武军攻打洛阳,绝对称得上雪中送炭,将功折罪就足以抵消此前意图抢掠河东百姓的罪行,使之不再追究。
谁知天亮以后,忽然又得到了由新安传过来的消息,早在三日前神武军已经一战拿下了新安,非但如此,还生俘叛军两万余人,主将令狐潮亦一同成了俘虏。
药葛毗伽顿时呆立当场,神武军一战攻克新安,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别说五六万人,就算有十几万人想要一战拿下新安也不是件容易事。仅仅新安城西两山之间那不足三里的城墙,人再多也难以充分施展,只不知秦晋用了何等手段。
“叔父,咱们还是小看了秦晋,如今雪中送炭不遂,又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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