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无时不刻,如影随形,李辅国才迫不及待的要返回长安,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李辅国做的比李泌所建议的更彻底,三万战兵其中有两万人继续向萧关方向前进,他从长安带来的一万嫡系则护着李亨向东而去。对外宣称的理由则是他亲自率领这一万人到距离此地不远的安乐川,沿着河流南下,两军互为犄角,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个理由很合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就连那些拖家带口跟在战兵队伍后面的车队都没有人站出来,提出要跟着李辅国去所谓的安乐川。在他们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着大部队走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局面也正中李辅国下怀,如果跟着他的人,尤其是官员家眷,多了才坏事呢,一旦引起了吐蕃残兵的注意,岂非功亏一篑?为了进一步的隐匿行踪,他特地下令向北走了半日才又转向东面。
一行上万人行军速度并不快,越往东走便是一片连成一片的盐碱地,寸草不生,连活物都见不到一星半点。
“应该到了盐州地界!”
盐州以辖境内多盐井而得名,李泌看着前面满眼的荒凉,觉得眼下应当算是安全了。李辅国也认为,经过两日两夜的行军,吐蕃残兵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也鞭长莫及了呢。
李泌忽然问道:
“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吐蕃残兵为何会出现在灵武附近?”
“难道他们知道天子在灵武,打算半路劫杀?”
思忖了一阵,李泌摇摇头。
“在此之间,李某心中也是打着鼓的,但现在却已经有七八分可以确定了。”
“确定什么?”
“吐蕃残兵的根本目标怕就是灵武!”
“灵武……莫非他们还想据地自立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辅国觉得这真是个可笑之极的想法,但李泌却一本正经的答道:
“虽然可笑,却也是事实!否则他们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围攻萧关,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天子,咱们又怎么能轻易的就脱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呢?”
这一连串的反问倒将李辅国问住了,思忖了一阵,索性不再去想。
“管他呢,反正咱们算是脱离的险境,那些头疼事就让秦晋去操心吧!”
李泌暗暗摇头,天子身边有李辅国这种唯利是图又自私自利的小人,真是大唐的不幸啊!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李辅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有心去支持天子了吧?
说实话,李泌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屎,就算再抗拒,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多亏了先生的妙计,李某才安然摆脱了吐蕃残兵的纠缠,日落之前若是到了盐州城内,咱们说什么也得歇上一日再走。”
一旦情绪放松下来,返回长安的心情反倒不如先前的那么火急火燎,连续两日的急行军虽然速度并不快,可对李辅国而言仍旧累的他筋疲力尽。
“只要还没到长安,大将军就不能有片刻放松,这原野之上,焉知没有隐藏的危险呢?”
李辅国嘲笑李泌是被吓破了胆,盐州向南紧挨着京畿道,已经算是大唐关中的腹地,只要那股吐蕃残兵不追上来,这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呢?
“大将军,陛下想见一见先生。”
一名宦官一溜小跑的赶了过来,说话时谨小慎微,连声音都不敢过大,生怕触怒了李辅国。
“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辅国转向李泌:
“先生,陛下召见,去还是不去呢?”
“如此李某便先告退了!”
李泌拨马跟着那宦官往李亨所在的马车处走去,自两日前见过李亨以后就再也没去见过他,如此废人一般的李亨已经失去了做天子的资格,亦没有能力拯救大唐于危亡之中。见了,也只会让李亨徒增伤感,于事无补。
一连两日拒绝以后,李泌实在不忍心再拒绝李亨,所以就只得心一软答应了。
这一回,李亨没有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但依旧泪流满面。
上了李亨的马车,立刻便是暖意扑面,车内放着一个炭火铜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李亨就躺在车厢的最里面,身上盖着两层锦被。
李泌瞧见了李亨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一阵唏嘘,如果李亨没有中风该多好啊!如果李亨没有中风,像李辅国和张皇后这种人也就没多少机会祸乱朝局,秦晋更不可能趁机把持朝廷。
难道当真是天不佑大唐吗?让李亨在唐朝最需要他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不仅毁了李亨的人生所有,一并连大唐都被推进了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陛下安康无恙!”
“先生快做,朕,朕这几日,这几日,想念先,先生……”
很显然,李亨说话并不利索,咬着舌头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已经累的他满头大汗。
李泌跪在在逼仄的车厢内向前挪动了两下,到李亨身前,轻轻的把住了李亨的手腕,他要号一号李亨的脉象,以确定李亨的身体能够经受得住未来数日的颠簸蓝盾。
“陛下这几日食量如何?”
“朕,朕每顿饭能吃一碗稠粥,羊汤也能喝下半碗……”
李泌心下稍宽,虽然这些食物对于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来讲并不算多,但对李亨而言已经足够了,只要饭量不减,撑到返回长安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脉象平稳,只要按时吃饭,身体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好半晌,李亨才涨红着脸说道:
“不是朕,朕不想多吃,吃得多喝得多,消化的也多,这车厢内空间狭小,稍不在意就,就溅出污物……”
话说的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李泌已经明白了,吃喝的多,拉尿的也必然相应增多,让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在这逼仄的车厢内频繁的拉尿,的确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就算有宫人宦官们伺候,一样难以忍受。
更何况还是曾经御极天下的天子,让人情何以堪呢?
“太子,太子可有下落了?”
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李亨心心念的仍旧是他的太子。他口中的太子自然是曾经被广为看好的李豫。只可惜啊,李豫毕竟根基尚浅,历练不足,又失去了李亨的庇护,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也不足为奇。
李泌没有答话,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李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紧跟着问道:
“先生以为诸皇子中,何人可为太子?”
闻言,李泌又是一阵黯然,看来那道选拔太子的诏书并非李亨亲自首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万一李亨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后果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
于是李泌就顺着李亨的意思,将诸位皇子挨着品评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若论最合适的人选,还应该是李豫。
只见李亨嘴唇哆嗦着,口中念念有词。
“保佑太子平安,平安……”
看来李亨依旧对李豫这个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但现实是残酷的,就算李豫能平安归来,太子之位也绝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皇后呢?先生知道皇后的下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李泌虽然不能给出李亨答案,但也使他明白了李亨现在的处境,在李辅国的控制下,李亨已经彻底的与外界隔绝,外界发生的所有大事小情都被无差别的屏蔽了。
提起张皇后,李泌更是难掩脸上的愤怒。
“先生莫,莫要怪她,她是个女人,只想着,想着亲儿能,能更好,朕,朕不怪她……”
终于,李泌再也忍不住,彻底发作了。
“正是陛下对张氏一再纵容,才导致太子最终的逃亡,难道,难道陛下还想着能把她找回来继续做皇后吗?”
李亨显然没想到李泌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口唇哆嗦的更厉害,口吃也越发的不清晰。
“皇,皇后,她就是,是个弱女子,你们,你们……朕求你们,放过,她……”
李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楚李亨说了些什么,登时仰面凄然而笑。
“放过张氏?谁又来放过大唐呢?”
君臣二人良久无语,李亨的情绪稍稍稳定,口齿也清楚了不少。
“两京均,均已经克复,百废待兴,形势见好,回去,回去朕,朕就禅位,与太子,所以,所以先生定要,尽快找到,找到太子……太子宅心仁厚,又年富力强,是,是守成之君……”
只见李泌额头青筋暴起,他差一点就没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最终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现在的李亨已经绝不是从前的李亨,如果他能在中风之初就将皇位交给太子,太子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呢?恐怕大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吧……
说到底,李亨也是因为他的私心和优柔寡断,葬送了本来应当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忽然,李泌觉得车厢连续震动了几下,紧接着又隐隐有破空声阵阵传入耳中,在确定这不是幻觉以后,他的瞳孔陡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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