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辅国将头埋在雪坑里,死死的要紧牙关,任凭一声高过一声的呵斥就是不做反应,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幻想,万一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呢?然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侥幸?很快便有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肩头,铁钳一般将他整个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耳朵聋了还是吓傻了?非要俺们亲自动手,脏了俺们的手……”
提着李辅国的军卒放肆的嘲弄着李辅国,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可是被人恨透了的,尤其是此人几次三番的欲置秦大夫于死地,神武军上下当然不能绕过了他。
事已至此,李辅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有心维持着自己大将军的体面,但是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和底气,只哀声求着饶:
“你们,你们放过我吧,只要放过我,每个人都有重,重赏!”
提着李辅国的那个军卒似乎有意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便颇为玩味的看着他,问道:
‘不知大将军赏金几何啊?’
李辅国还当了真,一连声的保证:
“只要诸位将军放了我,赏千金,不,赏万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李辅国的左脸上,很快他的有脸也狠狠的挨了一记。这两记耳光登时就将他打的发了懵,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哀声求饶:
“万金不行就十万金,只要,只要放我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看他吹牛皮,便驳斥道:
“别说十万金,就连十金都拿不出来吧?诓骗谁呢?”
“谁逛人谁就是小妾养的,我的的确确有成山的金银,只是,只是要劳烦诸位随我到,到灵武去取!”
李辅国的确在灵武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次返回长安并没有一并带着,而是在城外寻了隐蔽之处藏匿起来,本打算等着将来重新在长安站稳脚跟之后再派人来取,可谁又料得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没返回长安就已经落得了这般下场。
神武军的军卒更觉得李辅国是在拿他们当傻子,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推搡着他要将他带往距离此处最近的延州。然则,李辅国却以为神武军的军卒将将他就地正法,吓得又躺在地上,任凭哪个来拉都不肯起来。
最终,惹得神武军一众军卒们彻底失去了耐心,便不由分说将其捆成了粽子一般,至于裴敬临走时交代的若捉到李辅国其人要善待之的交代。
直到天黑时,李辅国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这些神武军的军卒虽然对他很不客气,却似乎也没有将其就地正法的意思。
不过,这些军卒们并没有进入延州城,因为他们在半路时又接到了裴敬的军令,有交代,如果捉到了李辅国,无比要将完完整整的大活人直接送往长安。
这百人规模的神武军便只得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疾驰,须得在第一时间将李辅国送到长安,路上耽搁的功夫自然是越少越好,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如此,仅仅过了两日功夫,李辅国被送到了长安。当秦晋听说李辅国已经被活捉的消息时,还是兴奋的哼起了刚刚听过的小调。
捉到李辅国对于稳定关中人心的作用极为重要,否则,任由李辅国像个游魂野鬼一样的在关中游荡,总会又一批的地方士绅与各地官员汇集在他的身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死了,也依旧可能有人假冒其名而起来作乱。
现如今捉到了李辅国,则情形又大不一样,如果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公开审判,然后再向天下人宣布其罪行,不管此人是生是死便都不重要了。当然,依着秦晋的意思,李辅国是早晚必死的,如果此人不死,势必将有一大批官员的愤怒得不到发泄。
李辅国比起鱼朝恩也好不了多少,从至德元年以来一直到现在,被这个大宦官迫害过的大臣没有数百也有上千,从正二品的重臣,到只有从八品的区区县尉,其中个人人等,都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剥皮抽筋这种酷刑秦晋是没有打算用在李辅国的身上,但就算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干脆利落的死掉,也算是对被迫害过的文武官员们有个合适的交代了。
“大夫,李辅国在狱中哭喊着要见大夫……”
军吏的传话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如果李辅国真的甘心受死,那才奇怪呢。
但是,秦晋现在并不像见他,现在的李辅国就像折断了翅膀的乌鸦,除了凄惨的嚎叫,已经没有任何实质用处。说实话,他对宦官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并没有时人普遍的歧视,只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过于令他失望,抑或是说憎恶。
就让李辅国烂在牢里,慢慢的感受着被未知的死亡所啃噬的全过程。
秦晋不去见李辅国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人要去亲自探望,那就是刺杀玛祥仲巴杰的头号功臣,崔涣。
见到崔涣时,这个干瘦的老头气色不错,眼睛里也透着以往少见的活跃神色,然则,身体依旧虚弱的好像不堪轻风一吹。实际上,秦晋早就得到了宫中御医的禀报,在对崔涣进行了详细的诊治以后,他们得出了个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崔相公在水牢中过于损耗气血,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实而言,秦晋对崔涣的印象十分之好,此人又是个有胆有识,堪为国家栋梁的大才,只可惜啊,有用之人却不能为秦晋所用。这种矛盾心情就像他每每见到陈千里时产生的遗憾。
不过,秦晋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对于心怀异志的人,就算不能打压,也绝不会提拔到要害位置。比如,在对待崔涣的问题上,秦晋便暗示政事堂以高品官爵厚待之,却不能委之以重任。
如此安排也正中夏元吉的下怀,以崔涣的资历和人望,如果回到政事堂,他必然要屈居其后,这绝对不是他所乐见的。
夏元吉就站在秦晋的身后,他原本听说了崔涣的身体状况以后,暗自庆幸了好一阵,但在见到精神还算矍铄的崔涣时,心里便又不由得打起了鼓,难道御医的诊断结果有误不成?
与之不同,秦晋却看得明白,这可绝不是什么精神好,分明便是回光返照啊……
意识到崔涣将不久于人世后,秦晋发自内心的有些悲凉,自打来到盛世之末,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纷纷都做了古,现在就连崔涣这种务实又刚毅的人都将不久于世……
“秦大夫来看老夫,老夫高兴的很那,走,你我花园里走走,说说话……”
崔涣当然有话要说,他虽然在吐蕃人的迫害下,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到现在病体支离,苦不堪言,但对成安内外的时政要务还是十分关心的,进来发生的大事也都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了解着。
从处决勾结吐蕃的叛臣,到选拔太子,再到迎回了天子。这些朝廷上进来发生的大事都一桩桩一件件的,在他心里转了一遍又一遍。见状如此,夏元吉也十分识趣,便说外面冷,他要在厅中烤火饮茶。
此时的太阳正当头,初冬的寒气也是一天之中最弱的时候,仆从为崔涣披上了一领狐裘大氅,他便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几名仆从本想跟着一路搀扶,却被他客气的打发走了。
秦晋则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崔瀚的右臂,与之走向花园间的小径。
这条小径收拾的整齐利落,不过以前崔涣作为宰相对这里却是从不关注,每日有数不尽的公务等待处置,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逛园子赏景呢?
良久,崔涣叹息了一声。
“老夫今日方知这园子的景色竟不输于宫禁林园!”
秦晋接茬道:
“老相公日理万机,操劳半生,是时候静下心来了。”
崔涣的声音有些发抖。
“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如果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老夫也愿意弄孙自娱,可看看这天下,满目疮痍……”
说到这里,崔涣的情绪稍显波动,他平静了一阵,竟陡得转换了话题。
“老夫听说秦大夫迎回了天子,又已经协助天子确立了太子储君的人选,却不知何时打算还政于天子啊?”
其实,秦晋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崔涣质问的准备,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是如此的直截了当。
对于这个问题,秦晋自问绝对给不了崔涣满意的大夫,也只得装糊涂了。
“老相公这话秦晋有些听不明白,自打克复长安以后,秦晋的本官差使并无变化,也未曾进入政事堂,长安上下政务一切皆仰赖夏相公操持,又岂还政一说呢?”
说话时,秦晋能感觉得到,他紧紧搀扶着的那条右臂,逐渐变得僵硬,冷不防的,崔涣用力一推,甩开了他,径自走在了花园间的小路上。
“老夫还是看错了你,一直以为你能为匡扶社稷而鞠躬尽瘁,现在看来,却与那些谋朝篡位的奸……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崔涣就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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