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也不管崔涣愿不愿意,赶上前去不由分说再次搀住他,然后又轻轻的捋了捋他的后背,好半晌,这口气才喘的匀了。
“老相公要保重身体,不要理会那些坊间的谣言,秦晋自问对大唐之心,日月可表!”
说话间,秦晋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崔涣在奋力的挣扎着,显然是不想在让他搀扶着自己,好像受了秦晋的搀扶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不过,崔涣毕竟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怎么可能争得脱血气方刚的秦晋呢?
挣扎了好一阵,崔涣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无奈的说道:
“人在做,天在看,你秦晋都做了些什么,瞒得过世人耳目,却瞒不过老夫,就算瞒得过老夫,也瞒不过老天!松开!老夫羞与你为伍!”
崔涣撕破了脸皮,秦晋却依旧不肯松手,他知道崔涣这是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在控诉,虽然是徒劳的控诉,却又必须为之。
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秦晋也就不打算再装糊涂。
“若天子能澄清政治,泽被百姓,秦晋宁愿解甲归田,从此不问朝政,做个终日寄情于山水间的闲人!”
崔涣虚弱的冷笑了两下,反问道:
“说的大义凛然,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你倒说说,如何能澄清政治了?泽被百姓了?能以武功夺权,难道就能以武功治政了?这是天真,还是狂妄的大言不惭呢?”
秦晋说这些话自然有他的底气,夏元吉整肃政事堂和朝野上下以后,仅仅月余功夫,风气便为之一新,官员的办公效率提升了十倍也不止,以往按照程序走过场也要走上个把月的公务,现在只需三两日就可以彻底办完。就在七天前,夏元吉又开始发动各部各级官吏,开始了一次彻底的系统的清欠运动。那就是要将至德元年以来,积压的政务,乃至于各类案件,在两三个月内处理完毕。
就目前来看,清欠的工作进展的还算顺利,官吏们的积极性也十分高涨,毕竟清欠是与考绩挂钩的,差事办的好年终便可在考绩簿添上漂亮的一笔。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底考核官吏的节骨眼,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会积极性十足的投入到本职工作当中。
除此以外,为了赈济那些在劫难中家破人亡或者是生计苦难的百姓,政事堂不仅仅只简单的以组建民营为手段收拢流民,更在许多地方以工代赈,一方面解决了流民的生计问题,同时也合理的减轻了徭役的负担,而又没有耽搁各项重要工程的进度。
秦晋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将这一系列的变化讲述了一遍,听得崔涣有点发懵,是的,他的确是有点发懵。
在崔涣的固有印象里,秦晋只不过是个擅长带兵打仗的大将,虽然此人是科举进士出身,但自打其成名以来就一直在军营和战场上打滚,怎么可能有治政的经验呢?但听了这些讲述之后,就算再不愿承认,崔涣也觉得,倘若件件属实,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种种的好处在与正统发生对立时,也都会变得一文不名。纵使秦晋做了一千件、一万件有利于朝廷和百姓的好事,在违背了正统的前提下,也全部都是错的,是绝不能原谅的!
“扶老夫回去吧,老夫累了!”
这一句话里透着无力与失望,秦晋在崔涣的身上看不到愤怒,可这种无力与失望却是更令人不忍见的。
然则,也仅仅是不忍见而已,除此之外,秦晋不会为了这不忍见做任何事情。
崔府正厅内,火盆里的炭火正烧得噼啪作响,夏元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汤,一口又一口的享受着热茶汤带来的惬意。厅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即便有着屏风的阻拦,寒气还是扑面而来。
夏元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骤热骤冷的刺激下,他又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待看清楚秦晋搀扶着崔涣回来了,便欠身道:
“崔相公身子虚弱,耐不得久立寒气之中,还是在厅中说话方便……”
崔涣却冷冰冰硬邦邦的道:
“志不同道不合,老夫不相为谋!”
笑呵呵的贴了个冷脸,夏元吉有点尴尬,便捧着茶汤大灌了一口。最近京中流行散茶以清水冲泡的喝法,他也跟风学着喝了两日之后,终是觉得苦涩之外索然无味,到最后还是换回了多加香料的煮茶之法。
胡椒味佐以新鲜的生姜气息,简直是人间天堂的至美之物……
秦晋也知道自己与崔涣已经无话可说,今日的谈话也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便躬身道:
“老相公保重身体,秦晋改日再来探望……”
不等他说完,崔涣又硬邦邦的扔下了一句:
“不必了,此生你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见!”
两人之间的对话将夏元吉吓了一跳,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秦晋和崔涣在外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导致两个人竟产生了褥子之大的隔阂?当然,秦晋与崔涣之间的矛盾越深,则是夏元吉很乐于见到的,这样崔涣便再无可能进入政事堂,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挑战他在政事堂的地位了。
看着秦晋转身离去,夏元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潦草的冲着崔涣一揖,便也跟着亦步亦趋的去了。
待厅中安静下来,崔涣冲着夏元吉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无耻之徒四个字就在嘴边转悠,却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秦晋与夏元吉同车返回政事堂,在路上夏元吉便忍不住询问崔涣究竟因何事翻脸。秦晋到也不隐瞒,只说崔涣希望天子或是太子重掌大权,这与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有着根本的矛盾,是绝不可能调和的了。
夏元吉当然也不希望将政事堂扩展的权力交还给那个残废天子,事实上,他打心底里认为,李家的人就算得到了权力,也绝没可能比秦晋做得更好。只看眼前朝廷上为之一新的气象,便已经是二三十年间不曾见过的了。
想到这些,夏元吉眯起了眼睛,思绪也仿佛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开元年间,那时候的天子朝气蓬勃,一心建功立业,朝臣们同样是卯足了气力成名立业,虽然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一样不少,可终究不像天宝年以后,勾心斗角与权谋诈术竟成了朝政的全部以及所有。
夏元吉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对天宝末年的乱局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当年的天子醉心于享乐,迷信于权谋,而忽略了治政的根本大道,像安禄山这种提不上台面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窜出来耀武扬威呢?在他看来,这权力并非秦晋有心夺走,而是李家的人无能,弄丢了而已,恰巧落在了另一个最合适之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秦晋!
一念及此,夏元吉的身子不由得一阵,内心中被某种念头刺激的云涌翻滚。
“眼看着朝廷才有了起色,如果再交还给李家安歇不争气的皇子皇孙们,怕是又要乱到杀伐纷争不止呢……秦大夫就算不为自身考虑,为天下黎庶百姓计,也不能有此念头啊!”
夏元吉的话倒不是恭维,有七八成是出自于真心,另二三层则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他现在和秦晋就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易损俱顺,因而当然不希望见到秦晋交出权力了。
秦晋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任何话。
到了这个时候,讨论这些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更让他寝食难安的,则是如何将分散到地方上的权力从新收归中央所有。当然,这是个系统而又复杂的问题,需要长时间的循序渐进才可能见到功效,绝不可能通过几次官吏的任免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全部问题。
眼下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官吏的任免,暂时平衡或是打破地方权力结构,以达到拉拢或是打压的目的。总而言之,就是要地方上所有的权力都得到监督和制约,像以往的节度使那种集军政财权于一身的情况将不复存在。
马车抵达政事堂,第五琦早早的就等在了外面,自打进入政事堂以后,这位年轻的宰相就像铁打的一般,几乎昼夜都在政事堂守着,累了便随便找处地方眯一会,饿了也只在政事堂的厨房内寻些吃食,府中的奴仆几次奉了家中夫人的命来催促他回去,他也是答应下来就再不予理会。
对于第五琦这个人,秦晋在前一世的历史中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此人最出名的便是所谓的经济改革,可惜改革的结果是失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更在根本上损害了唐朝的经济情况。
也因此,当第五琦提出来,改革币制,以少量的铜铸造币值更高的钱币时,秦晋便以考虑为借口,搁置了这个计划。
不过,第五琦很显然是个执着的人,他并没有因为秦晋的不支持而改变初衷,只要有机会便要尽一切可能说服秦晋。这不,他又早早的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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