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简陋,但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程春明吃力地扶主子坐下。
他真心疼这个孩子。
在狼群里长大,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他禁不住有点恨先帝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撒手人寰,也不好好安排主子的未来。
那道圣旨非但没有帮到主子,还把他架在火上烤。
主子是先帝爷元庆的嫡子,先帝子嗣少,一共才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嫡长子秦胤,三岁册封太子。他心怀天下、才华出众、智慧聪敏,但造化弄人,意外薨逝。
第二个儿子秦胜,侯贵妃所出,就是当今弘道帝。
主子是嫡三子秦腾。先太子薨逝,先皇后伤心过度,身体每况愈下。当得知再次怀孕后,强撑到小儿子出世,再也支撑不住,没几天薨了。
先帝悲痛万分,为了排遣心中的痛苦,御驾亲征,受了重伤。几年后因伤病驾崩。
驾崩前,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立皇二子秦胜为帝,国号弘道。
第二道圣旨立皇三子秦腾为皇太子。兄位弟及,太子及冠之年,秦胜须禅位于秦腾。
最奇怪的是第三道圣旨,居然赐还未出生的人为太子妃。圣旨写,未来谢家的第一个嫡出孩子,如果是嫡长女,赐婚太子。如果是嫡长子,赐太子伴读。
先帝驾崩时,太子秦腾才四岁。
眼看就要及冠,在一次驾马比赛中,太子突然从马背跌落,从此不良于行。
自此,弘道帝废太子腾,立嫡长子秦隆为太子。
明眼人都知道废太子掉马是怎么回事,但圣旨已下,废太子已残,臣子们有怒不敢言。
程春明看着主子,这些年,这孩子吞了多少血泪,只有他知道。
这些年,他一直守在主子身边,看着他遭遇不公与坎坷。除了心疼,只能尽力陪伴他、守护他,给他一丝温暖。
“公子,她就是先帝赐婚的太子妃,谢家嫡长女长华?”程叔担忧地问,“我们就这样放她走,妥当吗?”
“她知道我是谁。”废太子不咸不淡地说,“不然,她不会自报家门。”
程叔一惊,更加担忧地看着废太子的双腿。
“她是聪明人。你以为,她真的迷路了?”废太子勾起唇角,淡声道,“我这宅子虽然破旧,但至少有十五处暗卫岗,居然没有一处发现她闯入。你以为,她是怎么办到的?”
程叔大惊失色,“难道?”
“没错,她已不准备再藏拙。谢家,要起复了。只是不知,做下这决定的,是谢家的老夫人,还是她。”
“谢家这么些年,如此低调行事,以前的势力、过往的部旧都散尽了,还能起复吗?”程叔疑惑地问。
“呵呵,最了解谢家的是先帝。你想,先帝为什么临走前下了第三道圣旨?谢家的力量,太可怕,太强大。无论如何,这股力量,绝不能落入太皇太后的手中。”废太子深沉地说。
“可她是先帝赐下的太子妃,这是不可改变的。”程叔遗憾地说,说完才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地看了看废太子。
废太子手指敲击着桌面,“不可改变?不见得。端看她想做到哪一步。”
程叔再次一惊,今晚的意外真多,希望不会是惊吓,“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能有什么能耐?公子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高看?我还怕小看她了,她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
“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废太子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想拉我入圈,端看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突然非常好奇,这个深夜迷路的女人接下去会做什么?他拭目以待。
谢家,也该登台了。狂风暴雨中,没有一粒沙能幸免于难。
谢家,也曾是簪缨世族,祖上是神武侯。
和所有的世家一样,子孙不肖,家族逐渐走向衰微。
到神武将军谢丰的祖父辈,因当家人当街伤人被夺爵。从此,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后来谢丰出生,渐渐显露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年少即从军,从小兵一直成长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总算恢复点旧年的气象。
谢家真正的飞跃,要从神武将军谢丰在战场上救了一名女子说起。
当年,谢丰还是个小兵的时候,从战场上救回了一个女子,就是后来的谢老夫人。
自从谢老夫人到了谢家,谢丰就像开了挂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明明是一场优劣分明的战事,只要谢丰出战,必能逆转局势,转败为胜。
世人都以为谢丰是战神转世,其实真正的玄机在谢老夫人身上。这个秘密只有先帝、弘道帝和他知道。现在的太皇太后也只是一知半解。
只是,这份光辉没能持续多久。
先皇后薨逝,先帝伤心之下,御驾亲征,谢丰伴驾。
那一次战况十分惨烈,两方均伤亡惨重。虽然大庆险胜,但代价太大,甚至连先帝都受了伤,神武将军谢丰则战死。
谁也不知道这一战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谢老夫人一夜之间头发尽白。
等谢丰身后事毕,就此闭门谢客。
遣散了谢丰的门下客,有部旧上门,再不接待。
唯一的儿子弃武从文,读书进学。
唯一的女儿不入武将门。
从此,谢家从世家大族中消失了。
微风习习,老榆树浓浓碧绿的枝叶随风摇摆。
谢家,松乐堂。
大太太王氏正用手绢压着眼角,委委屈屈地看着谢老夫人。
“母亲,这可怎么办?长华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传出不好的言论,谢家的姑娘,还怎么嫁人呢?”王氏越说越激动,只差站起来申诉了。
谢老夫人闭着眼睛,神色莫名,手上一串碧色的佛珠,就像没听到王氏的话。
“母亲!您得拿主意啊,等明儿天亮,可就来不及了。万一消息泄露,全京城知道长华被绑了。我们谢家这脸往哪儿搁啊?”
终于,谢老夫人睁开眼睛,直盯着王氏瞧,“噢,那你说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个妇道人家,根本出不得门。”王氏心头一颤,推诿地说,“长华是个好姑娘,我也心疼。可俊华、仪华怎么办呢?万一被长华带累了名声,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您可不能偏心啊。”
“哦?我怎么偏心了?”谢老夫人淡声问。
“这都一晚上了,就算人找回来,名声也找不回来了。长华一回来,您就送她去家庙吧,等风头过了再接回来。当年,骠骑将军家的庶女携款私逃,找回来后,直接一根白绫了事。”王氏一边瞧着谢老夫人的脸色,一边说话,声音越说越低。
“混账。”
王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再不敢轻易出声,低着头闷哭。
“我原就没指望你,可没想到你这么狠。”谢老夫人气怒不已,“长华莫名遭遇这事,你不说同情,还先把屎盘子往孩子身上扣。你是想她死吧。她死了,你就满意了?你女儿就嫁到好人家了?”
王氏吓得缩在地上抖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利索,“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又不,不是,不接回来。”
“出去,你既不想管,不能管,长华的事就不要你管了。你管好房里的下人,管好他们的嘴,要是从你房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我一定饶不过你。”
王氏诺诺地应着告退,冲回自己院子,气得摔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哼,不想把事情传出去,我偏要传。”王氏招招手,唤过陪嫁大丫头冰巧,在她耳边一番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