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最近像是被霜打伤的茄子,死气沉沉。
自从嫡母要她送女儿入宫后,她便坐立不安。
嫡母还说,只要她同意即可,一应事宜自会替她办妥。
想到嫡母面甜心苦,手段无穷,若是不答应,怕是娘家路就断了。
她在府中艰难度日,娘家路再断了,便更没活路。
而且,她打小听惯了话,见到嫡母,便膝盖发软,从不敢拒绝嫡母的任何要求。
这之前,她从未想过送女儿入宫的事。
嫡母提议后,她倒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
女儿一旦进了宫,得了宠,再生下一儿半女,她的腰身能挺得直直的,不管在府里,还是在夫人太太的圈子里,都能占有一席之地。
于是答应下来,同意送仪华入宫。
哪想,前脚刚刚答应,后脚此事便被婆母知晓,劈头盖脸狠狠地训了她一顿,甚至说,“我谢家的女儿哪里由得你王家做主?趁早叫王夫人歇了心思,否则,我有得是办法叫她后悔不迭。”
她跪着听训,待出松乐堂时,已经浑身发软。
婆母最后的话,打破了她多年的幻想,“俊华和仪华的亲事,自此与你无关。我会亲自过问,谢珖也是这个意思。
另外,不妨明着告诉你。当日,谢家聘你为我儿的继妻,正是看中你庶出的身份。
你身份卑微,便该懂得不自作主张的道理。如果,这么多年你仍然看不破这一条,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婆母还说,“这么多年,我无比后悔当年的决定。以为你在嫡母手下讨过生活,吃过苦,便能体谅一个失母幼儿的心情,善待阿敛。
哪料你心胸狭窄,非但不体谅,还变本加厉,想叫自己吃过的苦,再叫继女吃一遍。
你打错算盘了。
我和她父亲都不会叫你如意。
如今阿敛出嫁,我已无后顾之忧。你若懂得收敛,便还是谢家大房的媳妇,若你依然故我,以为大房任你做主,大房的孩子任你打发,我便叫珖儿写下休书,你自归家去吧。”
婆母的话一句接一句,一句狠过一句,句句刺中她要害。
她冷汗直冒,浑身疲软,连站都站不直,带来的婢女一左一右夹着她,这才勉强走回了房。
关了屋门,她嚎啕大哭,这么多年的不甘,这么多年的委屈,藏不住,忍不了,拼命往外溢。
原来,她就是一个笑话。
她以为谢家聘她,是看中她这个人。
也对,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这么一个从小在嫡母打压下长大的姑娘,要才华没才华,要本事没本事,容貌不过中等,有什么资本被谢家相中呢?
是她该死,忘乎所以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想怎么活怎么活。
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巴掌。
她到哪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嫡母需要用她树立自己的好名声,于是她嫁进了谢家为正妻。
谢家需要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子作继妻,于是她嫁进了谢家。
谢珖,与她一起不过是要一个嫡子。自从谢畦出生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她屋里。
哈哈哈哈,王氏大笑起来,更多的眼泪无声地滴落。
她还真是个大笑话,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王氏连日闭门不出,仪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求长姐助她,却不想伤母亲。
见母亲挨了祖母的骂,很是心疼,便状似不经意地在俊华面前提起多宝阁新进了很多饰品,新奇又好看。
俊华按捺不住,缠着王氏出门。
王氏从小受惯了打压,几日一过,渐渐地回过神。
也罢,女儿要出门便出门吧,她也不想老是闷在府里,是该出去走走了。
于是母女三人一同出门了。
到了多宝阁,王氏还是懒懒的,打发两个女儿逛铺子,自己到楼上找了包间坐下。
她才喝了几口茶,门突然被打开,门外是梁王世子妃。
世子妃的侍女一撇嘴,“掌柜的,这间有人。”
掌柜连声抱歉,说另找一间。
梁王世子妃却笑着说,“不用了,掌柜的,就这间吧。谢太太介意本世子妃打扰吗?”
王氏心里不愿,又不敢驳了她的面子,笑笑点头答应。
梁王世子妃坐了下来,就像个老朋友般,和王氏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王氏倒也来了兴致,两人一言一语地越说越合契,越说越投缘。
一柱香的功夫,两人居然无话不说了。
王氏丝毫不见外,满眼同情地说,“世子妃也是个苦命的,先不说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妃,光是府里一大堆的庶子女,庶出的小叔子、小姑子,就够您头疼了吧,还要操心庶子女的婚事,您也是心慈。”
梁王世子妃一呆,多少年了,竟还有人敢当面戳自己的肺管子!
她手段了得,早些年不是没人在她面前说这些话,都被自己暗暗地报复了回去。
渐渐地,众人知晓她不好惹,不再明着招惹她。
此刻听了王氏的话,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剥了她的皮。
但为了大计,她不得不忍下一口气,不想错过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当下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王氏本意是表达自己的同情,可她忒不会说话,几句话狠狠地戳痛了梁王世子妃。
她早就憋屈恼恨不已,想她当年也是才华出众,容姿过人的大家闺秀。
当年求娶的人可是排起了长队,可父亲为了攀高枝,硬是将她许给了后宅脏污的梁王世子。
从此,她不光斗侧妃、斗小妾,甚至还要和梁王的侍妾过招。
无穷无尽的缠斗,生生熬老了她的花季,熬成形容枯槁的样子。
好容易有了嫡子女,却连女儿都保不住,一个不注意,让旁人钻了空子,误嫁非人,早早地丢了一条命。
女儿过世,她太过悲伤,不过歇了几日,府里事情层出不穷,世子冲到她院里,指责她不贤,放着一大堆的事情不理,只顾着自己悲伤。
世子还说,“你不过失了一个女儿,梁王府里有多少个女儿,都要因为这一个耽误前程,你才高兴?”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为了她的女儿,耽误其他女儿的前程?
她的女儿,难道不是世子的女儿吗?
她这才明白,她的孩子只有她自己操心,旁人,哪怕是他们的父亲,眼里也没有他们。
她不得强撑起身子打理府务,毕竟她除了女儿,还有儿子。
她若倒下,谁又会记挂她唯一的儿子呢?
她恨极,梁王府的日子看着光鲜,内里早已烂透了。
她不再犹豫,笑眯眯地看着王氏,“这么多年,也就你懂我。世上的事啊,往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唉,我娘家有个远房表亲,遇到的事才叫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