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在檐下和顾言说了会儿话,眼看快晌午便先离开了。
顾言有些发呆的看着那边女子洗完最后一盆衣物,垂着头,有些羞涩的过来,对顾言没有一个手势,低着脑袋进了屋子,片刻又出来,有些粗糙的双手捧着十多枚铜子递到顾言面前。
“给我?”顾言指了指她手里的铜钱。
杜九娘抿着嘴,摇了摇头,指了指嘴巴,随后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看顾言还是不懂,九娘又比划了手势,指了指外面,好像在说,她去外面给顾言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随后便垂下手,小跑着去了外面那条泥泞小路。
“杜九娘……”
顾言念叨这名字,笑了一下,缓缓起身走去屋里,陈设简陋,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看得出这个家当初只有她和她母亲,外面的凳子应该也是后来添置的。
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外,只剩一张简陋的木床,下面是三条长凳,盖上几块木板拼凑出来的,再铺上凉席,睡得让人背疼。
除了窗框上有些灰尘和蛛网,屋内其实还算干净,之前那妇人说得不假,确实一个能吃苦、爱整洁的人。
茅屋只有一间,没什么可看的,顾言又坐回到檐下,闭上眼入定运起龙虎气调理伤势,还未行到一半,轻柔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院子外面。
九娘提着一块草绳捆着的猪肉,脚步飞快回来,生怕有人看见似得,一回来就放进土灶上的陶罐里,掺上一瓢水,抱了一堆碎柴禾便生起火来。
“我叫顾言,字仲文,万春州酒郎县的人。”
顾言走到那边,放下凳子坐到女子旁边,后者点了下头,一抹绯红唰的爬到了耳朵根,想来是从未有男人靠过这么近,让她心里有些羞涩。
顾言朝她拱起手。
“谢姑娘下水将我救起,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往后一定报答。”
女子偏过头来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能说话般,抿嘴轻笑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比划手势,像是在说不用道谢之类的。
“道谢是一定要道谢的。今天我听那婶子说起过你一些事,不管什么原因,你终究是救了我。”
九娘羞涩的低低头,不敢看顾言,忽地又起身,从灶头上的陶罐里倒了一碗肉汤,似乎太烫了,她吹了吹手指头,摸摸耳朵后,赶紧端过去。
陶碗有些旧,却并不脏,顾言接过来,闻到浓浓的肉香味,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进食了,一口气将碗喝了个底朝天,顿感肚里滚热下肚,胃里、肠里泛起一股暖意。
看着他喝完,九娘甜甜笑了一下,将碗接过后,便从陶罐里将熟肉倒出来,直勾勾的看着熟肉,吞了吞口水,一点一点的用手将肉撕下,盛进陶盘里,便递给顾言,另只手做着刨进嘴里的手势,示意顾言将它吃了。
见顾言愣愣的看着自己,九娘脸红红的,将盘推过去。
“一起吃吧。”
说着顾言拉着她一起坐下,女子拗不过,只得拿了凳子坐到对面,红着脸不好意思伸手,又看到顾言吃得津津有味,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将脸微微偏开。
然后,一片肉便喂到她嘴边,吓得差点摔去地上,还是顾言及时将她拉住,“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况且,这肉都是用你的钱买的,你不吃,我怎么吃的安心。”
女子点点头,不好意思张嘴去接,飞快将顾言递来的熟肉拿过来塞进嘴里,看得出她很久都难得吃一回肉的,一入口,飞快吞了下去,忍不住又拿了一片塞进嘴里。
其实这盘猪肉并不好吃,没骟过,有股腥味,肉质粗糙,更没有调料伴味,但看到女子吃的津津有味,顾言下意识的伸手帮她捋了捋垂散下来的头发。
“救我一命,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
到底是少女的性子。
九娘抬起脸,两颊鼓鼓的咀嚼,露出一副傻笑,看得出她现在很开心。
吃过午饭后,之前来过的妇人又过来了,这次过来抱了许多十多件衣物,九娘也没有多话,露着纤细的手臂,将这些衣物堆到木盆边,勤快的清洗,不时还朝檐下的顾言望去,看到顾言朝她笑。
九娘洗的更加起劲儿了。
一旁的妇人笑眯眯的跟顾言说起这差事,她是跟九娘一起的,自己家里也有许多衣裳,毕竟杜家家大业大,丫鬟仆人就是一大堆,每日换洗的衣裳,一个人根本干不过来,不过得的工钱,便是两个人分。
今日所得的讯息,顾言一一记在心里。
至于鼎妖,眼下倒不急着拿回来,反正知道在杜家就行,不过到时候鼎妖醒转过来,或放出美女蛇和丧喜童子,那杜家有得玩了。
听之前那妇人唠嗑里,还知道一件事,最近一段时间,杜家经常死人,前些日子还死了一个门房老头,前两日又死了一个巡夜的仆人。
虽说深宅大院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但接连出事,那就不寻常了。
如果再加上鼎妖还有三个妖物一起出来,没有顾言在一旁节制,弄不好会把人给灭门吧?
顾言坐在檐下一个下午,一边看着九娘忙碌,一边假寐调理伤势,这样还算好的,只是到了晚上,才令他有些尴尬。
房里只有一张床,女子坚持让顾言睡在上面,以为女子会去别人家借宿,顾言也就没放心上,可睡到一半饿醒过来,听到角落微微的鼾声。
籍着外面照进的月光,顾言看到九娘抱着膝盖,卷缩在墙角睡着了。
“这傻丫头……”
不知怎的,顾言心里的弦像是被拨了一下,强忍着虚弱下床过去,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女子惊醒过来,还未挣扎就被放到了床上。
“好好睡觉。”
顾言将还想起来的杜九娘推到里面,自己则脱了鞋,侧躺在外面,合着衣裳慢慢重新养着瞌睡。
夜虫在室内低低的嘶鸣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入睡后平稳的呼吸声,褥子下的滚热身子翻了翻,随后贴到顾言后背,紧紧挨到一起。
顾言想将她推开,又不想将她弄醒,只得保持这个姿势,渐渐的疲惫涌上来,跟着沉沉睡了过去。
……
窗外繁密的星月,隐去了云后。
杜家集子某栋大院之中,放在管事屋里青铜方鼎在架上摇了摇,数条触须般的舌头扭动着探出鼎口。
鼎身上的鬼面呲牙咧嘴,转着鬼眼到处乱瞅,‘嘿咻’轻呼,从架上跳下,在屋里转悠起来。
咚咚!
半夜,更夫敲着梆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空灵回荡,宅第侧院一口井,树荫遮掩月光,井口内渐渐泛起薄雾,黑黝黝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缓缓探出。
片刻,密密麻麻细长的黑影蔓延井口,又朝四面八方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