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还有伤吗?”
待佳茵落下眼睫,看过来,轻声问的瞬间。
他飞快的垂下眸。
陈灼抿唇。
耳根忍不住爬上一抹燥热,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情不自禁的颤抖。
他被自己这样的反应吓到,连连后退两步,匆忙关好箱子盖。
“姐姐,我走了。”
说罢,迈开双腿,飞奔似的落荒而逃。
夜幕降临。
陈灼如往常一样,先去一趟废品站,依旧还是两分钱。
即便是他奶奶过来质问,废品站老板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看着就够唬人的。
男人嗓门还大,眼睛瞪得很凶:“妈的,死老太太,让你孙子天天捡垃圾,还有脸来?”
“嫌钱少,就把这堆垃圾拿回去,自己收着当宝贝,赶紧把二分钱还给我。”
老太太吃软怕硬,只知道在家里面横,碰上这么彪悍的男人,双腿都打颤。
可附近就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
不送到这,还能送哪去。
二分钱就二分钱。
苍蝇肉小,也是肉啊。
陈灼每天放学就得去捡垃圾,到周末就得捡上一整天。
他收起二分钱,手里拎着姐姐送给他的小药箱,往家走。
在路过小卖店时,看着挂在门口货架上精致的发卡,稍微顿住脚步。
金属质感的蝴蝶发卡,做得栩栩如生,翅膀会颤动,像是随时随地就会飞走。
“这个多少钱?”陈灼指向一个蝴蝶发卡,侧目问小店老板。
“一元。”
小店老板穿着背心大裤衩,塑料拖鞋,坐在旁边大树下乘凉。
他看着陈灼穷小子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买不起,懒得站起来揽客。
一元……
太贵了。
陈灼咬咬唇,捏紧口袋里的二分钱,这是要交给老女人的钱。
偷偷花了,他和妈妈都得遭殃。
怎么才能攒下一元钱,给姐姐买个发卡?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倒是东头那边新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
就是距离有点远,得走上一个多小时呢。
只要他每天多捡一些废品,一部分卖给附近的这家,另一部分卖给东头那家。
偷偷的攒下一些钱,给姐姐买发卡,感谢她送给他的小药箱。
陈灼把小药箱埋在家附近的土里,再回到院子里。
老太太还是坐在水池旁的位置,用扇子拍蚊子。
看见他走进来,她刻薄的嘴角勾起,声音尖酸:“呦,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钱呢?”
老太太把扇子摊平,举到他嘴边,盯着陈灼把两个硬币放在上面。
她满意把二分钱收起来,看都不看男孩一眼起身朝屋里走去:“家里没有饭了,饿一宿吧,哼,饿都饿不死。”
“怎么不死在外面,没出息的玩意儿,活着都浪费粮食。”
陈灼回到自己的草棚里,躺在稻草床上,望着乌黑的棚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等他攒够钱,就买个那样好的蝴蝶发卡。
送给姐姐。
半夜无人时,还是和往常一样,陈灼翻墙出去找到小药箱,重新回到草棚。
掀开一处稻草,把小药箱和书包放在一起,他如同黑夜幽深的眼眸,终于有几分明亮的希冀。
陈灼比以前更起早贪黑,只为多捡一些废品,再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路,卖到新开的废品站。
那天,他刚进门,就听见妈妈的哀求。
“婆婆,小灼还小,您不让他念书,会耽误他一辈子的……”
“放屁,满嘴喷粪的玩意,他是什么东西?达官贵人啊?我还耽误他?”
老太太刻薄尖酸的声音传来。
“婆婆……”
老太太冷哼,打断女人还未说出口的话:“十一岁的大小伙子,你还当他是小孩子?你可真舍得惯着他。”
“儿媳妇啊,婆婆作为过来人告诉你,这男孩就不能惯着,得历练他!”
“我儿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知道挣钱了,哪里像他这样,好吃懒做,吃啥啥没够!”
女人哭声渐起:“婆婆,工地里的活,一般的男人都干不了,你让小灼去,会把他累死的。”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猛地做起来,手里的鸡毛掸子抽在炕边的木头上。
‘啪’的一声。
女人瘦弱的身躯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老太太嘴角狰狞的吊起来:“你嫁进来这么多年,是挣来了一分钱,还是给我生了一个宝贝金孙了。”
“我们陈家可是几代单传,要是香火在你手里断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倒是你儿子,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跟着我陈家的姓!这些年你还不知道感恩,张口闭口的让你儿子上学。”
“上学不花钱吗?我这个做奶奶的,也算是观世音下凡,大发慈悲的让他上了五年的学。”
“现在我只不过让他去上班,你就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怎么的?想盼我早点死?”
老太太的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的鸡毛掸子虎视眈眈。
仿佛,只要女人敢点一下头,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抽下去。
“婆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女人说到这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她跪走几步,来到老太太的近前,泪眼汪汪的哀求:“婆婆,就当我求求你,无论怎样,小灼都得念完初中啊。”
“将来走在社会里,也不会被人嘲笑文盲,婆婆,我求你……”
老太太抬起腿,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滚一边去!求我也没用,以前的孩子哪个不是念一两年的书,会写个名字,就得帮家里挣钱。”
“你儿子多个啥!赶紧做饭去,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给我生个孙子,我供他上大学,我都乐意。”
“婆婆……”女人摔倒在地,还想说什么。
陈灼从外面走进来,黑黝黝的目光不见底,沉声道:“妈妈,别求了,我不去上学了。”
女人急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他的面前。
她抬手用力的捶着儿子的后背:“你是想我死吗?你不上学还能做什么,做小文盲吗?上学是你唯一的出路!”
“来,我们一起求奶奶,求她让你上学……跪下!”
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他的肩膀,想让他跪在老太太的面前。
陈灼死死的抿着唇,瘦小的身子挺直,不曾弯曲半分。
“我让你跪下!跪下!”
女人喘息剧烈,不停挥手打在儿子的身上:“你求她啊……”
老太太见陈灼的态度,得意的笑了笑:“还是小灼懂事,你看看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说完,她也不管母子两人的反应,离开房间,去胡同里找邻居聊天。
女人蹲在地上,捂脸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中尽是绝望。
陈灼低头,看向纤弱肩膀止不住颤抖的女人,他黑漆漆的一双眸,狭长微垂。
黑得没有一丝光。
没用的。
求了老女人又怎样,又不会真的让他继续念书。
如果他今天真的跪下求她,等到那个男人回来,妈妈又该遭罪了。
陈灼回到草棚里,翻开一块砖头,把今天卖废品的钱,谨慎的放在下面。
然后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疲惫的闭上眼睛。
已经三毛钱了。
快了快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
邻居的大哥上门,老太太让陈灼跟他一起去工地干活。
路上,那大哥和陈灼叮嘱几句:
“有人问你多大,就说你十六,记住没?”
陈灼沉默的点头。
“其实在工地上干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卖力气,搬砖,抬钢筋,工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再次点头。
“记住啊,千万别偷懒。”
……
同一天的上午。
第一人民医院三楼。
苏黎走到护士站,果然看见王召在里面,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王召双手插兜,快步来到她面前:“苏医生,怎么了?”
“明天出差,跟我一起去。”苏黎开门见山。
王召怔住:“啊?”
苏黎露出笑意:“怎么,不愿意去?那我叫别的实习生去。”
“我愿意去。”
王召赶忙拦住她,对上她的眼睛,真心实意的感谢:“谢谢你,苏医生。”
苏黎:“这是我特意找院长要得名额,这次的学习很重要,到了那边,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知道吗?”
“知道了……”王召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谢谢师父。”
苏黎嫌弃的皱起眉头:“这一声师父也太廉价了吧,什么表示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办公室走。
王召紧跟在她身边:“我请你吃饭,师父。”
“算了,你才挣几个钱啊。”苏黎认真叮嘱:“今晚收拾好行李,早点休息,明早四点火车站等我。”
“好勒。”
“别光顾着高兴,我可是会随时随地的考验你,一旦到了那边的研究所,压力不比在手术台上轻松。”
苏黎话里话外给了他许多的压力,不过,她也深知,王召这个人很自负。
同时,也极其聪明,任何问题在他面前说一遍,他就可以完全理解。
但要想把王召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心内医生,光有压力,不足以让他成长。
更多的便是需要一些肯定和赞赏。
这次去外省出差学习,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坐火车需要二十个小时才能到。
苏黎买了两张底层软卧,其实医院负责报销的费用只能买硬座。
但她一想到要坐那么长时间,就觉得腰疼。
二十个小时得多难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