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夏,北楚灭韩国,得胜而归。
三皇子谢呈十七岁随军出战,战事期间骁勇善战,胸有谋略,北楚之大捷,灭梁之功功不可没,凯旋之际年不过十九,威武肃杀之气非常人能比。
北楚国都丰都内一处宅院中,僻静通幽,屋舍雅致,两位年轻男子相对而坐与屋内,门窗紧闭,无下人在旁,交谈时声音轻之又轻,唯恐隔墙有耳。
靠窗之人白衣素雅,虽面带病容,不减其气度雍容,清冷高洁感。
他对面那男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穿锦衣,戴金冠,面有忿忿之色,待听见院外嘈杂的声响,轻嗤一声,“你可听见了?外面都是欢迎曹青谢呈他们的。”
“北楚得胜而归,灭了韩国,百姓们欢迎将士们也是人之常情。”白衣男子不疾不徐道,“大约三四十年前,韩国还是一强国,整日派兵骚扰北楚,北楚割城让地,如今一甲子不到的时间,韩国竟被北楚而灭,也是令人欷歔。”
“北楚越发强悍,于各国不利。”男子说着,又去看对面面容俊朗却带着病气的人,对方比他年长一岁,是与他同年来北楚为质的他国皇子,“随着韩国灭国,如今的局势可谓是越来越紧张了,沈时,你打算怎么办?”
沈时正欲搭话,张口先忍不住咳嗽起来,待稍缓了会儿才徐徐回道:“我来北楚为质,说是阶下囚也不为过,如此身份能如何?”
梁元闻言恨其不争,“如今局势紧张,该是琢磨着如何脱身才好,不然若哪日北楚与我们的国家起战乱纷争,岂有我们容身之地?只怕会被北楚这帮虎狼祭旗。”
沈时知他好心,想起他今后的遭遇,劝道:“我听说先晋国君如今甚是宠爱夏夫人,连带着十分喜爱夏夫人之子,你这个王后之子就算逃回去,先晋怕是也无你容身之地。”
梁元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这些,“我在北楚为质,是为两国和平,我有功于先晋,哪怕我父王昏聩,可我占了身份又占了道义,姬妾之子如何能与我相抗横,朝中大臣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沈时不以为然,说道:“你在北楚为质是大义,可你若逃回去,夏夫人和你的异母兄弟可不会念你这九年来在异国寄人篱下的辛苦,只会攻讦与你,而且北楚正愁没有借口讨伐先晋,你若回去,北楚借口伐先晋,你的父王恐怕会第一个容不下你,说不定还会主动献上你的人头以求和平。”
梁元闻言,气愤至极,“这算什么和平?”
他虽满腔怒火,亦是压低了声音,“这九年来,咱们在北楚过的是什么日子!贵为皇子却要供他们取乐玩笑,看着住着这么大一个宅院,里面的姬妾下人又有几个是忠心耿耿为我们的!”
他发泄完,看向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人,“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想过回去吗?”他说完不待沈时回答,自己先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先晋,回到我自己的国家。”
他想寻找的知音没有应和他的话,只是端起茶盏静静的饮了口茶,落盏时换了个话题道:“谢呈凯旋而归,无论你我心中作何感想都需去恭贺他,你打算何时去?”
“明日吧。”梁元叹了口气,“你可要同我一起?”
沈时点头,“同去。”
两人约好时间又去谢呈府上送拜帖,北楚参与政事的皇子都在王宫外建府,谢呈的府邸在他归来前重新修葺过的,北楚国君特选的一处宅院,不仅占地广阔,且离王宫距离极近,一刻钟的时间便能到王宫内。
翌日,沈时和梁元初次登府拜访,便被这不输王宫的华美建筑吸引了眼球,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他们到时,主人正在庭院中练剑。
一别两年,昔年那个三皇子如今已是身高七尺的将军了。
夏末秋初的时节,黄昏时树荫下升腾起凉意,剑与风相汇,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
谢呈余光瞥见两道人影,却并未曾收剑。
他身着暗纹赫袍,手腕袖口处用牛皮扎起,腰间着夔龙玉带,手中长剑肃杀凌厉,挥剑时身姿平稳。
沈时远远瞧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腰上,少年身材劲瘦,腰肢细韧如柳,可被盈盈一握。
而后视线才转至他脸上,两年征战,天天浴血,他身上带着浓浓的杀伐气,这股气势并不张扬,如同一滩血流汇成的湖面,风平浪静时深不可测,若起干戈,血腥的浪潮便会席卷而上。
简而言之,可上阵杀敌,亦能藏起凶戾在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中施展耳濡目染的帝王心术。
北楚三皇子,谢呈。
比大皇子与二皇子年轻了十余岁,却是北楚国君极其中意的继承人,北楚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可大皇子与二皇子都偏向守成之君,北楚国君叹息无人继承宏愿时,三皇子渐渐长大了。
和两位出身高贵的兄长比起来,三皇子的母妃是仅是一名舞女,和已经积累起雄厚的政治资本的兄长比起来,三皇子初出茅庐,身后仅有北楚国君,而这位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帝王,他不可能手把手的教他,他只需远远观瞧着看他是否真的是合适的国君人选,做个裁判。
谢呈同样早早清楚这一点,他不能孤军奋战,需要朝中大臣支持,多年筹谋,两年时间深入军中,如今崭露头角,一鸣惊人,他比从前更要小心谨慎。
蛰伏。
谢呈做惯了的,和对面那两位来北楚为质的皇子一样,尽量不要多引人注目,方是生存之道。
他停下,便有下人过来接了剑去,梁元和沈时见状走上前去,拱手施礼,同他道喜:“我与沈公子特来恭贺三皇子大获全胜,成功灭韩。”
谢呈摆摆手,并不居功,邀他们在亭中坐下一叙。
“一别两年,沈兄身体可好些了?”
“劳烦挂念,还是老样子罢了。”沈时说着捂唇又轻轻咳了起来。
他容貌俊美,哪怕眉目轻蹙,都是赏心悦目的,谢呈等他不咳了才接着道:“韩国王后太后都是西燕女,算起来似乎都是沈兄的长辈,那些王孙公子也算是沈时的表兄妹了。”
沈时不知他这话何意,适当的表露出疑惑来,等着他的下文。
谢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西燕多美人,韩国只是与西燕姻亲,韩国公主们便是个顶个的漂亮,不知西燕又该有多少美人呢?”
这话问的直白又含蓄的,看似问美人倒不如说是想领兵马去西燕好好瞧瞧逛逛。
“西燕的美人已在北楚了。”沈时笑答,“任凭君看。”
回的有种四两拨千斤的轻巧,对方或许真就是字面的上意思,让自己多看看他,真的没有什么机锋藏于话里,可就是令谢呈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梁元和沈时同来北楚为质,可幼时表现便两人完全不同,以为年纪相仿,谢呈少时也同他们两人接触过,对于他人侮辱先晋的话,梁元会大怒,会疾言厉色出声反驳。
可沈时不同,他与西燕的联系似乎在他离开西燕刹那就断的干干净净了,他不会为自己的国家说一句话,听到那些辱骂会置之不理,就像没有听到似的。
再者梁元一直在试图回到先晋,十年间他一直在努力的招揽贤才,壮大势力,身在北楚却不断在打听先晋的消息,即便做的隐蔽,仍旧逃不过北楚国君的眼。
而沈时,借病不出,天天来往他府内最多的就是药师大夫,院里不闻墨丑,只闻草药味,看起来就是一个无害的药罐子。
但谢呈总觉得沈时心机深沉,对方的称病可能是在麻痹他们的神经,是为了今后某个不可言说的目的,要知道都是质子,梁元的存在感可比他高多了。
所以哪怕梁元看起来可能是个威胁,但谢呈觉得沈时这个不声不响藏得最深的才更具威胁性,而且可能是无法预测的变故。
可要是真就这些猜测拿出一个证据来,谢呈也找不到,他只能说,沈时,这个西燕的皇子看起来就很聪明,清清冷冷的模样和一贯从容的做派实在是像城府极深的人。
简而言之,沈时看起来就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模样。
所以哪怕他表现在无辜,谢呈都觉得不可信,最令谢呈觉得不可信的还是沈时似乎心悦于他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谢呈在十六那年猛然发现的,在更早些的时候谢呈其实就隐隐有所感觉,只是那时他单纯以为沈时是想巴结自己所以才对自己好的,后来才知道对方有龙阳之好。
那是极其寻常的一日,谢呈去找沈时,他午睡未起,谢呈便入室内想叫醒他,当时已经是申时一刻了,久睡下去并不好。
他走到屋里,看到了他放在床头的纸张,据下人们说沈时就是因为画画而睡晚了,所以才会申时还未醒来。
他好奇的打开了那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