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的秘密在京师并不算秘密。
朱载壡身为太子,自然而然有所耳闻,李青见过他几次,他对李青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今日得见,惊为天人。
叱咤风云十朝的永青侯,果真如传言中的一般,卓尔不群,气度非凡。
乍然见到传说中的人物,朱载壡紧张之下,有些手足无措。
见状,本就不爽儿子的朱厚熜更是不爽,哼道:
“永青侯还会吃人怎地?”
“儿臣……”朱载壡有口难言,吭哧半晌,憋出一句:“儿臣知罪。”
此话一出,可真真是戳到了朱厚熜的肺管子,额头青筋凸起,手指头直哆嗦,“瞧瞧,瞧瞧,这哪有一点太子的样子?”
说着,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栽倒。
朱载壡连忙去扶,却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莫挨老子!嘶~”
朱厚熜扶额,继而抱着脑袋,满脸痛苦……
李青:“……”
病根儿找着了。
李青可算知道明明没有病的朱厚熜,为何会头疼了。
不知怎地,他却有些幸灾乐祸的心理。
“至于吗你……”
“至于,没到你头上,你当然风轻云淡!”朱厚熜破防道,“要是你儿子这样, 就不信你……嘶……快快,快给朕来两针。”
李青:“……”
两针下去,朱厚熜脸色好转许多,喘着粗气道,“这样的太子,朕怎敢托付江山?”
许是压抑了太久,又许是今日被当着外人训斥,朱载壡头一次顶了嘴,“儿臣没有太子样子,父皇不放心托付江山,可以另选他人啊,裕王、景王……”
“啪——!”
一个响亮的大嘴巴,打断了朱载壡的话。
朱厚熜咆哮道:“这是能说的?你有没有脑子,你有没有……”
话到一半,朱厚熜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向后倒去。
李青上前两步,一手托着他后背,一手掐人中……
少顷,朱厚熜悠悠转醒,哆嗦着嘴唇道,“走,走走走,去东宫,快去,离开朕的视线……”
见他如此,本来还自责的朱载壡也不再废话,道了句“儿臣告退”,扬长而去。
“孽障,孽障……”
朱厚熜胸膛起伏剧烈,又有翻白眼的迹象。
李青只好扶他躺下,又连着扎了好几针,才总算稳住了朱厚熜的情绪。
好半晌,
朱厚熜喘息道:“先生,你也都看到了,你说……他哪里及得我万一……子不类父,子不类父啊……”
李青无语。
不过,也多少理解朱厚熜的心情。
单从今日表现来看,这太子的确不如同年龄的‘厚’字堂兄弟,远远不如。
古板,木讷,叛逆期……一整个集全了。
李青好笑又无奈,道:“有问题解决问题,别这么大的气性,枉你修了这么多年道,咋还一点就着呢?”
“非是朕修身养性的本领不到家,实在是,实在是……太气人了。”朱厚熜咬着牙,面色狰狞。
李青好笑道:“太子本就难当,皇帝和太子天生对立,历史上父子相残的戏码还少吗?”
“正德做太子时也这样?”
“能一样?”
“……好吧,孝宗呢?”
“孝宗做太子那会儿,确不这样。”李青说道,“不过,情况不一样,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知道他爹是谁,之后,光顾着黏爹了……没有可比性。”
“宪宗呢?”
“宪宗做太子那会儿,也不这样。”李青说道,“可那也是有原因的,宪宗和中宗相处不多。”
“英宗呢?”
“英宗做太子那会儿,我不在京。”
“宣宗呢?”
“好圣孙,你以为呢?”李青白眼道。
朱厚熜也翻起了白眼,却是被气的,“那不还是就这个太子不争气?”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道,“父为子纲,父不慈,则……哎哎哎,冷静点,冷静点,别讹人……”
又是真气,又是针灸,又是掐人中,总算是将朱厚熜从即将昏迷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李青无奈道:“你光挑他的毛病,自然全是毛病,你望子成龙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凡事要讲究个度,不能求全苛责。”
“可为什么就朕的太子这般不争气?”
“……”李青不敢再打击朱厚熜,不然,难以脱身,只好转变话术,通过比惨,来抚慰朱厚熜脆弱的心灵。
“你不是个例,真的。”
李青翻起陈年往事,“懿文太子你知道吧,太祖那般喜爱……”
“太祖喜爱的是成祖!”朱厚熜纠正。
这燕王一脉该死的胜负欲……李青没好气道:“实录对还是我对?”
朱厚熜:“……”
“太祖对懿文太子的情感,不亚于孝宗对正德,可即便那般,太祖也经常被懿文太子气得不行。”
“再说回太宗,对身为太子的仁宗也是哪哪不待见,子不类父的话,可没少说。”
“宪宗对孝宗也是失望大过期望,恨铁不成钢……”
朱厚熜插话道:“不是我对孝宗有情绪,列祖列宗之中,孝宗确实逊色不止一筹。”
李青冷笑,“真没有情绪吗?”
“……我可说错了?”
李青不置可否,道:“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不只你一个人有这种心情,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朱厚熜默然。
良久,
“可这个太子,怕是连孝宗都不如啊。”
“啪——!”
李青赏了他一巴掌,冷哼道,“差不多行了,若是孝宗有别的子嗣,皇位会轮到你这一脉?不说这个,就是你爹听了你这么说他大哥,也得大耳刮子抽你。”
顿了下,“你爹娘结合,还是孝宗包办的呢,没有孝宗,都不会有你,你爹对孝宗这个大哥,十分敬重,你别太过了。”
“……好吧,是我失言。”朱厚熜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情况你也看到了,理政治臣,治理江山社稷……这些我都是手拿把掐,可教这么个儿子成才,我是真没信心。”
“想我教?”
“你又不是没教过,凭啥我的太子不行?”朱厚熜又开始心里不平衡,愤懑道,“仁宗你教过,宣宗你教过,宪宗你教过,孝宗你教过,武宗你也教过……他们做太子时你都教过,凭啥我的太子你不教?”
“仁宗宣宗那会儿,我的根儿就在京师,只不过是顺手而为。”李青说道,“至于宪宗,与其说是教,倒不如说是磨砺,且为期很短,孝宗也很短,武宗……武宗是天赋高,可不是我教的好。”
李青道,“我一说他就懂,甚至我不说,他都能领悟,真没啥关系。”
“合着就我的儿子笨呗?”朱厚熜气结,“就我的儿子,你没空,没时间?”
“……你看你,我这样说了吗?”李青也有些恼火,“你把我当什么,保姆?”
“保姆?”
“不稀得与你说。”李青没好气道,“你这个当爹的足够优秀,完全可以教儿子,干嘛非要我不可,你有这个能力,缺乏的只是耐心而已。”
朱厚熜:“你就是对我有意见,有情绪,你对我太区别对待了。”
“咋还给点好脸就灿烂呢。”李青冷冷道,“我对你够好了,相比你堂兄,你挨打够少了,此外,你说我对你区别对待,是,我是对你太区别对待,区别到大明十一帝中,我就给你炼丹,就教你修道……”
“十帝!”
“我说十一帝就十一帝,再逼逼,大耳刮子抽你!”李青有些怒了。
李青一恼,朱厚熜反而冷静了。
“你现在忙,我体谅你,不过,等你不忙了,得来京师一趟。”朱厚熜哼哼道,“至少,你也得教太子一段时间,我不能吃亏。”
见李青撸袖子,朱厚熜连忙补充,“不求多,跟教孝宗的时间一样长就成。”
李青深吸一口气,问:“头还疼吗?”
“啊?”
“我问你,头还疼吗?”
“这个……”朱厚熜感受了一下,嘿?还真不疼了。
“咳咳,其实,我这都是气的,并不是什么病……”
“嘭——!”
朱厚熜呈大字型躺在龙榻上,喃喃道,“说话不算话,说好的既往不咎呢?都是骗人的,你哪有人品啊……”
李青冷冷道:“若有下次,我弄不死你!”
“……欺负大明皇帝是不是很爽啊?”
“是你先惹我的!”
“呵呵,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就是被太祖欺负惨了,故才有事儿没事儿欺负一下大明皇帝,你就是纯粹的报复。”
“我没有!!”
“瞧瞧,枉你修了百余年的道……”
“嘭——!”
李青摇头叹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除了挨揍,你还能得到什么?”
朱厚熜有些生无可恋,愤懑道:“爽吗?”
“小爽……什么跟什么啊,我哪里是报复,我不似你,太祖绑我下山,把我当牛马使唤……我早就忘了。”
李青语气无奈,“行吧,以后有时间,我给太子补一下课也不是不行,跟孝宗一样的标准。”
“说好了!”
“这方面,我人品还是……咳咳,我人品一直挺好的,不是吗?”
朱厚熜嘴角扯了扯,别过头,一个字也不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