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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花厅。

茗烟与可人垂首立在司徒芸面前。

“她最近怎么样?”司徒芸拈着茶杯,冷眼看着立在她面前的两位内线。

茗烟谄媚的笑着,“她现在跟一具行尸走肉基本没有任何的区别,一天到晚都说不了几句话,春雨那丫头甚至还顶撞了她一次呢。”

“哦?还有这事儿?一个丫头敢顶撞主子。”司徒芸不太相信的问道。

可人垂首答道,“是呢,别说是顶撞她了,现在怕是就算伸手打她拧她,她都不会吭声了。”

茗烟接话道,“如今北苑出了琴儿那小丫头片子之外,谁还把她当成主子看啊,不过是一个失了*的姬妾而已,群芳园里多着呢。”

不管昔日有多风光,一旦失了*便是失了势,这就是她们这些姬妾的命运,就如同宫里那些个妃子,有多少是被自己的奴才宫女给折磨死的?

清王府虽然比不上深宫内院,但女人们的结局大同小异。

司徒芸想了想,吩咐可人道,“以前她*着可心,什么话都跟她说,如今既然可心已死,你就借机取代了可心的位置,以后也好随时监视她。”

这要是在以前,可人巴不得能够取代了可心,但如今可心的死与她有关,她每次见到楚亦雪都会想起可心的死状,更怕楚亦雪看出蹊跷。

她一心想着要离楚亦雪远点,听到这话立刻就跪了下去,“淑妃娘娘,奴婢不要,求您还让奴婢做其他的事罢。”

茗烟不悦的扯了她一下,“你好大的胆子,娘娘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以为咱娘娘是北苑那一位么?”

可人抬眸看向司徒芸,见她一脸阴沉,只得应声道,“奴婢回去之后就照娘娘的吩咐办,请娘娘放心。”

“没其他的事就回去罢。”司徒芸将茗烟与可人打发了出去。

可人回到北苑之后,对楚亦雪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像以前的可心一样贴身伺候着。不管她去哪里都跟着。

只是,如今的楚亦雪除了花厅,书房与寝室之外。也不会去别的地方。这让可人感到非常的无趣。

人前她对楚亦雪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人后却鼻子皱的老高,经常抱怨,说跟着她就像是跟着一个死人,毫无生气可言。

成天对着楚亦雪那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若非为了司徒芸的赏赐,她才也不会主动去做一个失*庶妃的贴身侍婢。

但实际上,楚亦雪很少吩咐她做事。端茶倒水自有琴儿殷勤的做着,铺*叠被也有花瑶和春雨,收拾屋子有雪然和寒月,洒扫庭院有于妈和王嬷嬷,膳食安排也有茗烟。

可人如今做的最多的不过是裁纸研墨罢了,这已经是整个北苑里最轻松简单的活了,可她却还嫌多。一心想着能够成日什么都不干,光坐着就好。

这一日,天气晴朗,楚亦雪又要去湖心小筑那边等候蔺慕凡,可人也跟了去。

只是,楚亦雪走出去没多远就晕倒了,被可人给扶了回来,这才知她竟然生病了。浑身烫的跟火球似得。

若是可心还活着,必是早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为她请来大夫诊治开方,煎药喂她的,唉……只可惜,人死一去再无归期。

可人把楚亦雪扶到寝室躺好,琴儿瞧着直心疼,红着眼睛就要去请大夫,却被可人给拦了下来。

“这事儿自有我与茗烟处理,你先下去罢,顺便把茗烟叫来。”可人除了在茗烟面前之外,对北苑的任何婢女和奴仆都是颐指气使的。

她一声吩咐,琴儿便不敢多言,更不敢去请大夫,应了一声安然退了出去。

不多时茗烟来了,走到*边看了看楚亦雪,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可人道,“她生病了应该找大夫,你找我来又有何用?”

可人将她拉到一旁,朝*上的人努了努嘴,“茗烟,你说如果咱们故意不请大夫,就这样让她病着,她会不会死呢?”

“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茗烟抱着双手,“怎么,你想不给她请大夫看病吃药?准备让她病死?”

可人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虽说她现在失了*,但未必王爷有朝一日不会想起她,再次*她,想当初在听雨轩的时候她不也失过*么?”

茗烟想了想,那个时候她连见都不曾见过楚亦雪,只听说听雨轩里同时住进了两名侍妾,其中一个是风尘女子,另一个则是大家闺秀。

后来又听说那大家闺秀竟然不是清白之身,早在入王府之前就把自己给了别人,竟是给王爷戴了顶绿帽子,使得王爷不再*爱她。

再后来,她突然被王爷带进了湖心小筑,出来的时候就从侍妾变成王姬了,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茗烟好奇的问可人。

可人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被人带走之后我们也被安排去了别处,等她回来我们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呢。”

“算了,这事儿先不提。”茗烟略显失望,“可人,依我看你这主意甚是愚昧。”

可人诧异的看着她,“这如何愚昧了,难不成到时候她自己个儿病死了还要怪在我们头上?”

茗烟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那是自然,你我是她的侍婢,她生病了理应由我们找大夫过来。”

可人恍然大悟,眼里闪过一丝后怕,“如此,我倒是要多谢你提醒了,差点就自讨苦吃”。

茗烟闻言却是诡异的笑了起来,“我倒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可人迫不及待的问,她现在就恨不得楚亦雪快点死掉,如此一来她才能去西苑当差,拿着多多的赏赐。

茗烟笑道,“大夫自然是要找的,而且越来越好,最好是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殷勤,然后我们就在这煎药喂药之事中大动手脚。”

此言一出,茗烟瞬间明白了,帕子往茗烟身上甩了甩,嘻嘻笑道,“还是你聪明。”

论起害人的本事,在这北苑之中,茗烟若称第二,就没有人敢自称第一了。

随后,茗烟亲自去把府里的大夫请了过来,经过诊治得知,楚亦雪只是伤心过度,心绪不佳,再加上身体太弱,这才病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夫开了个房子,嘱咐茗烟去马上去抓药,尽快给楚亦雪服下,然后便背着药箱离开了北苑。

茗烟依言去抓了药,也让琴儿去煎了,但在把药给琴儿之前,她早已经偷偷扔掉了其中几味药。

当琴儿把药端上来之后,她又悄悄倒掉了一半多,然后兑上水,如此一来,效用再好的药也没了多大的作用了。

可人看着茗烟做这些,赞赏的竖起大拇指,直夸她是个有计谋的人。

她们把楚亦雪唤醒,装模作样的喂她吃了药,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只把楚亦雪感动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她拉着可人的手,真心的道谢,可人言不由衷的说着客套的话,来表明自己对她的忠心,让她愈发的感激。

因为她们一直给楚亦雪服兑了水并且还是药材不全的汤药,她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反反复复的发烧昏迷,一拖就是十来天。

楚亦雪觉得自己快死了,有时候半睡半醒之间还能看到可心,然后便张口呼唤她的名字,结果却被人说成是见到鬼了。

于是乎,在清王府又有了新的流言蜚语,说北苑的宸妃因为最疼爱的侍婢死了,受不了这个打击,居然变得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

这些流言是怎么起的,可人与茗烟自是比谁都清楚,不正是她二人散播出去的么?

每次楚亦雪醒来,可人便一边给她喂药,一边跟她讲这些流言,最初的时候楚亦雪还会觉得委屈,但到了后面,她干脆充耳不闻了。

流言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宸妃疯了,满口胡言乱语。渐渐的就变成了她满院子乱跑,逮谁打谁,听的不少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庆幸自己不在北苑当差。

这些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了整个清王府。各人对于此事的态度不尽相同。

在东苑,宁瑾珊听闻含笑的禀告之后嘴角微翘,扯起一抹冷笑,“楚亦雪,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看你还能凭什么来跟我争跟我抢!”

梁静站在一旁,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对于楚亦雪疯了这件事,她心里并不太相信。

虽然可心是楚亦雪最贴心的侍婢。但她绝不可能因此而疯掉,这要么是她自己故意造谣,要么是别人故意陷害她,总之就不是真的。

含笑眼中始终带着嫣然巧笑,在宁瑾珊之前对楚亦雪做出那些事儿的时候,她虽然还不是一等侍婢贴身伺候,但也是在东苑当差的。自然略有耳闻。

现在宁瑾珊旧事重提,她便阿谀奉承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主子娘家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大将军,她敢跟您抢风头,这简直就是找死。”

听她这么一说,宁瑾珊笑得就更加的欢了。

而在西苑。司徒芸也接到最新消息,说是楚亦雪拿着菜刀追着王嬷嬷跑,要把她大卸八块煮了吃。

司徒芸极其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茗烟与可人这两丫头还有这心眼,此传言一出,以后北苑可就要比年前的东苑还冷清了,这份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竟是连我都自叹不如。”

傲雪也跟着笑起来,“小姐您说笑了,那两丫头怎么能跟您比呢?她们也只是耍了点小聪明罢了。”

红梅没有开口,只是鄙夷的看了傲雪一眼,真想骂她一句,你一天不拍马屁会死么?却被傲雪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红梅与傲雪同为司徒芸侍婢,且是一起长大的,却是互看互不顺眼,相看两生厌。

司徒芸笑着吩咐红梅道,“你去一趟北苑,赏那两丫头每人一颗珠子作奖励罢,告诉他们,只要事情办得好,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红梅应声离去,临走还甩给傲雪一个凌厉的眼神。

傲雪撅了一下嘴巴,在司徒芸的跟前蹲了下下,轻轻的给她捶着腿,低声问道,“小姐,您说王爷会相信这些流言吗?”

司徒芸皱了皱眉头,拈起茶杯呷了一口,“不管他信不信,楚亦雪的名声现在算是毁尽了,王爷若是再去*她,怕府里的人都要看笑话了。”

傲雪依旧不放心,“那若是王爷澄清了事实呢?”

司徒芸不说话了,放下茶杯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傲雪也不敢再多问。

另外在南苑,还有一位正主儿,同样身为庶妃的洛妃沐芊柔。

她接到的消息自然也是不少了,此时婢女怜星就正在向她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楚亦雪是如何拿着菜刀追着王嬷嬷满院子跑的,但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怜香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一眼瞥见自家主子居然毫无喜色,不禁睁着双疑惑的大眼睛问道,“主子,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奴婢听说东苑的王妃娘娘喜得都快发疯了呢?”

沐芊柔哀怨的叹气,“王爷*爱的是谁,与我有关系么?”

只此一言,怜香便不敢开口了,连刚刚还在口若悬河的怜星都识趣的闭了嘴。

“以后再有什么消息,你们也就当笑话给听听罢,不用再来禀告于我了。”沐芊柔淡淡的说道。

“是,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怜星低声应着。

此三苑的三反应便是如此,至于其他院里的人,大多也是跟沐芊柔一样,没有多大喜色,亦无多少悲愤。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仅此而已。

但是别人的反应如何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湖心小筑里的那一位。

蔺慕凡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楚亦雪了,钟文山依旧尽职尽责的每天都打听着北苑的消息,关于楚亦雪疯了的事,蔺慕凡自是早已知晓。

当今天钟文山再次向他禀告此时的最新动态之时,他淡声问了一句,“你相信她是真的疯了么?”

钟文山摇头,“属下不知,只是最近府里一直都是这样的传言。”

他虽然是侍卫队长,如今负责打听消息,但没有蔺慕凡的允许,姬妾们所住的院子,他是决不能随意进入的,就如皇宫中的后宫一样。

“你下去罢。”蔺慕凡摆摆手。

“是。”钟文山行了个礼,安然退出了书房。

楚亦雪现在是真的疯了么?

当然没有,她不但没有疯,而且还从可心的死亡阴影中走了出来,只是因为可人与茗烟做了手脚,身子一直不见好罢了。

她整日病怏怏的,基本不怎么离开寝室,大多数时间都是靠在*上看书,已经好些时候都没有写过字了,不是不想写,而是没有那份力气。

可人依旧贴身伺候她,表现的极为贴心殷勤,渐渐的,楚亦雪也会跟她说些心里话了,但是说的不太多。

她每日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是必不可少的,那便是是跟楚亦雪讲那些由她和茗烟散播出去的流言。

这不,眼瞅着楚亦雪的精神头好了点,她又开始给人心里添堵了,“主子,也不知道这院里谁乱嚼舌头根子,如今外面的流言是越来越猖狂,也愈来愈离谱呢。”

楚亦雪神色淡淡,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虚弱的说道,“算了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们就当是狗在叫唤好了。”

可人不高兴的撅嘴,“主子,您真是太好欺负了。”

她现在给楚亦雪吃的药已经近乎全是兑的水了,可这么久过去了还不见人死,便跟茗烟商量着看能不能把人给逼疯了,然后也扔到群芳园去。

可谁能想到,楚亦雪居然丝毫不在意,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似的,越来越没有反应了,这样如何能逼疯她?

怕是再这样下去,没把楚亦雪逼疯,自己倒先被她给气疯了。看来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给闷死,就像对可心那样。如此一来不就一了百了么?

就在可人犹豫着要不要闷死楚亦雪解脱自己的时候。楚亦雪开口了,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可人,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可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心神,“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主子的性子太淡然。人善被人欺,为您感到不值罢了。”

楚亦雪勉强笑了笑,劝慰可人道,“无事,善恶到头终有报。”

可人却是身子微微一颤,这要是真的有报应,那第一个就该是她了。但她才不信什么“人在做,天在看”的鬼话呢。

她相信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点从可心的死就能得到最好的证明了,此时她倒是忘了东苑那几个侍婢的下场了。

用过晚膳,楚亦雪觉得身子还好,便带着可人去了书房,准备写几个字,免得太久不动笔生疏了笔法。辜负了当初蔺慕凡教她的一片用心。

这才刚吩咐可人裁纸研墨,可人那张脸立时就垮了下来。

如今北苑也就只有可人与茗烟以及琴儿三人把楚亦雪当主子看,伺候的还算是用心,她丝毫不敢怠慢。

见可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楚亦雪连忙改口道,“我不习字了,就在这看看书,你不用在旁伺候,就先下去休息罢,稍后我会自己回屋歇息。”

可人一丝推辞都没有,连礼都没行便下去了,临走时还是撅着一张嘴,老大不高兴了。

楚亦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如今她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任人捶了,不由得又想起了死去的可心,眼泪瞬时就流了下来。

她默默的拿出可心的画像放在桌案上摊开,喃喃自语道,“可心,我好想你,你可知道?”

说着她又拿出来另外一幅画摆在了可心的旁边,却是蔺慕凡那唯一的一幅画像。

她看着栩栩如生的蔺慕凡,哀婉的叹息,“慕凡,你要恨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是不是直到我死了,你都不肯见我一面?”

此时窗外一直立着一个身影,却是不相信她疯了,又不好正大光明的来北苑看她,只好夜探北苑的蔺慕凡。

他闻言不禁蓦地一怔。

慕凡,她居然喊他慕凡?是谁给她的胆子直呼他的名字?

他随即伸手,直接将轩窗推开,然后从窗口闯了进来。

楚亦雪正对着他的画像发呆,冷不丁的窗户突然打开,钻进来一个跟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不禁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她这是在做梦么?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破窗而入的形式。

“慕凡?”她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起身就往他走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慕凡,真的是你吗?你不生我气了?终于肯原谅我了么?”

此情此景,一个是不信天仙变疯子,夜探北苑查真相,一个是夜夜思君不见君,偶然相见心欢喜。

楚亦雪情不自禁的就想扑入他的怀里,但一看到他那冰冷的眼神,她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没有原谅她,一定没有,今夜前来,他必是为了其他的事,否则为何不正大光明的从大门处进来呢?

蔺慕凡背负双手,轻袍缓带的走到她面前,眼神清冽,“你好大胆子,谁许你直呼本王的名讳?”

在这世上,敢当面直呼他名讳的人可是屈指可数,连司徒芸都只敢喊师兄,从不曾唤他名字,甚至如今连师兄都不得再喊了。

“我……”楚亦雪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她竟然学会了喊他的名字,“我不是故意冒犯王爷的,请王爷恕罪。”她说着立刻跪倒在他的面前。

一声王爷,将蔺慕凡的怒火瞬间浇熄,这个称呼每天成百上千遍的听着,突然间有个人喊他的名字,他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如今楚亦雪被他一句话吓得不敢再唤了,他不禁又有些后悔了,伸手将她拉起来,沉声问道,“为何突然直呼本王名讳?”

楚亦雪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我不知道。”

自从见不到他之后,她的日子就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她连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唤他的都知道,又如何能够得知原因?

“那你当初是如何称呼李睿?”蔺慕凡的话语中稍稍带上了一丝温度。

“李公子。”她还从不曾唤过李睿的名字,而他一直也只是唤她的表字沉音。

她喊李睿为公子?一丝窃喜闪过蔺慕凡心头。

无论王爷和公子,都只是一个大众的称呼,代表着一种外在的身份,而唯有名字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只限于亲近之人使用。

尤其是他这样的出身皇族的人,从小到大,基本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以至于连自己都快要忘记,他本叫蔺慕凡,而不是清王爷。

“听闻你最近得了失心疯?如今看来,你还清醒的很嘛。”蔺慕凡顾自走到桌案前坐下。

他早已看到那两幅画像,此时不由得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笔法精妙,画工炉火纯青,暗叹楚亦雪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画作,不禁看的有些久,也有些失神,喃喃问道,“为何要画本王的画像?”

楚亦雪走到另外的桌案前,拿起茶壶给蔺慕凡倒了杯茶过来,轻声回道,“因为……想见而不得。”

蔺慕凡接过茶杯,闻了一下就置于一旁,这情形楚亦雪曾经在无色庵见过,他此举说明他嫌弃茶叶不好。

如今北苑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地方,而且掌管王府事务的人又是与她有着新仇旧恨的宁瑾珊,她想要好茶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能给点茶末就算是不错了,至少不会像以前在听雨轩那样连膳食都吃不上。

蔺慕凡的双眸一直盯着画像旁的一行题字: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明明已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楚亦雪的心思。

蔺慕凡却故意问道,“你为何想见本王?”

楚亦雪抬眸,神情悲伤。满目惆怅与愧疚的看着蔺慕凡,终于有机会说出那些藏在心里良久的话:“我对不起王爷,一心想要向您道歉,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对你说一句抱歉。”

蔺慕凡抬眸迎上楚亦雪黯然神伤的眸子,“你何处对不起本王?”

楚亦雪低下头如同做错事等待家长责备的孩童,声音低的细若蚊吟,“那一晚,我不该求王爷放过那几人,连累王爷受伤中毒。”

为卑鄙小人求情这种事,她以后都不想再做了,救下一个坏人,不知会害死多少好人,蔺慕凡若非功夫卓绝,怕是早已死在他们手下了。

蔺慕凡双眼微眯,“就为此事?”

她道歉,只是因为差点害死他而心有愧疚,却不是如他般心疼人,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楚亦雪的头低的几乎贴到了胸口,声音也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是!”

他冷哼一声,“人生来便是自私的,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王若是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去武陵郡找李睿了么?这又何错之有?”

楚亦雪慌忙抬头,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不,不要,我不要你死,我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那天在天安寺烧香拜佛,她便是默默在心中为他祈福,她又如何舍得他死?

下意识的话,往往都是来不及经过大脑的思考,所以一般都是最真实的话。

蔺慕凡看着楚亦雪,微微叹息一声,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这个女人,虽说是才貌双全,但也无甚太过出彩的地方,为何就悄无声息的闯入了他的心间?

楚亦雪被自己的丫鬟设计,此时身子还虚弱不堪,如今站了这么久,早已经摇摇欲坠,蔺慕凡的眼神何等犀利,见状已经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其中原因蔺慕凡自然是知道的,便也不指望此时还能找来人。

因为他从不曾在北苑过夜,此时竟是连她的住处都不知道,便直接问道,“你的寝室在何处?”

楚亦雪窝在他的怀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还在怪我么?你气我有眼无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置你的生死与不顾?”

“知道就好!”提到那晚的事,蔺慕凡微微有些恼火,再次问道,“寝室在何处?难不成你还要我这样抱着你*么?”

楚亦雪这才往院门指了指,示意他出去,寝室在另外的院子,蔺慕凡忙抱着她出了院子,在她的指引下到了另外一处小院。

毫无意外的,这院子里也没有人,屋里黑灯瞎火,蔺慕凡忍不住怒道,“这些个吃里扒外,落井下石的混帐东西,明日便将他们全撵了出去。”

楚亦雪从他怀里下来,轻车熟路的走进院子,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摸黑走到桌旁,吹亮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蔺慕凡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动作娴熟,便知这绝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之前是想撵人,现在却是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楚亦雪清清浅浅的开口,“王爷……今夜你可要在此歇息?”

蔺慕凡环顾四周,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楚亦雪还一脸的病容,弱不禁风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他如何能在这里歇息?

摇摇头,他再次将她抱起,“你今夜随我去湖心小筑歇一晚。”说着奔出屋子,纵身一跃踏着夜色迅速的离开了北苑。

楚亦雪紧紧抱着蔺慕凡的身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一晚在荒郊野外,他不也是这样抱着她躲避那几个卑鄙小人的追杀么?可她对他又做了些什么?

想到此,她默默的抽泣了起来,心里有着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

蔺慕凡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暗暗叹息了一声,要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面对险恶的江湖人,的确是为难她了。

他一回到湖心小筑自己的住处,等候了多时的初雪与初晴便迎了出来,见他大半夜的竟然抱了个女人回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初雪出去打水,初晴则进了内室铺*。

蔺慕凡把楚亦雪轻轻的放在*上,让初雪与初晴二人伺候他们就寝。

做完分内之事两名侍婢便熄灯退下。

楚亦雪的眼泪已经擦干,安静的躺在*上,也不敢离蔺慕凡太近,再一次真心诚意的向他道歉,“对不起。”

蔺慕凡伸手将她揽过来,轻声道,“本王不生气了,这件事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罢,早些休息,等身子养好了再回去,免得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又欺负你。”

“多谢王爷。”楚亦雪这些天受的白眼比之前十几年的都多,心里难免觉得委屈,被蔺慕凡这么一呵护,她稍稍好受了些。、

这一晚蔺慕凡并没有碰她,只是拥着她安然入睡,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与她在一起,自己有种莫名的安心与淡然。

而与司徒芸在一起时,他无端端的就会觉得有压力,以至于他越来越不想去西苑过夜了,他要的只是这种安然恬静的感觉。

睡到半夜的时候,蔺慕凡突然被惊醒,却是楚亦雪做了噩梦,正在又哭又喊的叫着可心的名字。

他慌忙将她叫醒,紧紧的把她揽在怀里。

“慕凡,我梦见可心了,她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好可怕。”楚亦雪拼命的往他怀里缩,瑟瑟发抖的像是一只畏寒的小受。

“不怕不怕,我在你身边。”再次被楚亦雪直呼名讳,蔺慕凡却是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还觉得分外的亲昵。

楚亦雪缓和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慕凡。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等梦醒了,我还是看不到你?”

蔺慕凡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柔声道。“梦是冰冷的。你摸摸看,我是不是有温度的?”

楚亦雪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的确是温热的,这不是在做梦,她真的见到日思夜想的蔺慕凡了。

她彻底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神智也恢复了清醒,默默的收回手,好奇的问道,“王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并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付出。”

“我对你好吗?”蔺慕凡苦笑了起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出来,但楚亦雪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悲凉,“我怕有朝一日,你会恨不得亲手杀了我。”

“王爷何出此言?”楚亦雪愈发的疑惑了。

蔺慕凡扯了扯被子,伸过手臂给她当的枕头,叹气道。“没什么,你睡罢,莫要再害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他既不想说,她也就不多问,枕着他的臂弯酣然入睡。

第二天醒来,身边的位置又是空荡荡的,他早已不知所踪。她习以为常,顾自起*更衣。

初雪与初晴听到动静要进来伺候她,她笑了笑,让她们准备洗漱用具就好,其他的事不劳她们动手了。

在失去了可心,受尽白眼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学会了做很多的事,在北苑的时候,她连厨房都去过好几次,自己烧水泡茶,就差亲自做饭炒菜了。

不过这是在湖心小筑,即便她觉得自己能做,初雪与初晴也不敢让她动手,最后还是由她们伺候着更衣洗漱。

而此时,北苑中的人已经乱成一团糟,都是满院子的找楚亦雪,一时间人仰马翻的。

柔姬听闻楚亦雪不见了,也差了自己的三个奴仆一起帮着寻找,可是最终谁都没有找到。

可人趁着四下无人,低声问茗烟,“茗烟,昨晚你该不会把她也给……”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茗烟瞪了她一眼,“我还以为是你呢,我怎么可能杀了她,这要是被王爷给知道了,可还有我的活路?”

可人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话了,她倒是想过要楚亦雪早点死,可惜没敢动手,既然茗烟没杀人,那这人到底上哪去了呢?

楚亦雪自是在湖心小筑了,正对着模糊的铜镜,任由初雪给她梳着那三千烦恼丝,给她盘了个很好看的发髻。

说来也奇怪,在北苑天天喝着兑水的药,楚亦雪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样子,这才来湖心小筑*,今早的起色就好了很多。

她看着镜子里容颜依旧的自己,蓦地想起一句话来: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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