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明诚坐在马车里,一直巴着车窗望向身后的宁远王府,老太妃在府门前朝他挥手告别。
凌小柔心里叹气,虽然舍不得,可贺楼远说的也没错,明诚是个聪明的孩子,身份又摆在那里,打个好底子很重要,就贺楼远那些学识,教出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没问题,可要教出个好皇子就有些难,为了孩子的将来,凌小柔也不能心软。
马车走出很远之后,明诚将车帘放下,将头靠在凌小柔怀里,“师娘,弟弟妹妹醒来若是问起明诚,师娘就告诉他们明诚过些日子就回来看他们。”
凌小柔摸着明诚的发顶,“师娘过几日就会带弟弟妹妹去看明诚。”
小小的孩子周身都萦绕着不舍的的情绪,凌小柔真恨不得立马就让人把车再赶回宁远王府,屁的隐士,就那一间破木板房子也值得他守着?宁远王府吃得好、住得好,非要在山里自己找苦吃,真是个古怪的老头子。
想到前几日随贺楼远来拜访隐士时,那个倔强的老头子,凌小柔下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把老头子弄到宁远王府去。
如今一个明诚她都舍不得了,再过两年儿子长大,看贺楼远的意思还是要拜老隐士为师,她一次就够心疼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越想越气愤,凌小柔决定这些日子就先让明诚跟隐士在山里住着,不是说隐士看不惯女人吗?她就让人在旁边起坐小屋,整日好吃好喝地养着明诚,孩子还小,营养跟不上怎么行?老头再固执也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他整日粗茶淡饭吧?
她还真不信自己的好厨艺征服不了这个怪老头,到时看他不乖乖地跟自己回宁远王府去。
心里打定主意,凌小柔这次准备做得那叫一个充足,除了她和明诚坐的车子外,同行还有两大辆装满各种食材的车子,再后面还跟了几辆装着建房材料的大车。
至于说新鲜的食材就要每日从城里运过来,反正十几里路也不是很远,一天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明诚不知师娘心里早就打好主意,还在伤心跟师娘和弟弟妹妹们分别,至于那个狠心的师父,早就被他给忘到了脑后。
理智上明白他要学习,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舍,长到五岁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依赖他,也不知他这一走,弟弟妹妹们会哭到怎样呢。
十几里路很快就到了,明诚被凌小柔从车上抱下来,看着这片据说是很美,但因过了一冬而显得萧索的地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大雪融化后路面很是泥泞,一脚踩上去就能把鞋子都陷了进去,明诚被贺楼远抱着,瞧着师父坚定地一步踩出一个脚印,将脸埋进贺楼远的肩窝上。
他很想说不想跟隐士学那些帝王之术,他不想做皇帝,最想的就是像师父一样成为一代名将,可他心里也明白,他就算学会带兵打仗,将来的皇帝也不敢把军队交到他的手里给他带。
要么做个随时可能被弟弟们惦记的闲散王爷,要么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爬到那个位置上,虽然以师父的权势要保他一世安康不难,可他也不想成为只靠着别人的废人。
更何况一想到因为他的原因会给师父师娘带来麻烦,他也不能让自己软弱了,虽然舍不得离开师娘,但这里又不远,师父说了,学十日可以歇一日,他还是可以回去看师娘的。
师娘也说了,等天好的时候也会带弟弟妹妹来看他,他要学好文武艺,将来给弟弟妹妹们做后盾。
打定主意的李明诚抬起头,就看到站在那间小破木屋前,笑得猥琐无比的胖老头子,别人是额头光洁,老头子连脑瓜顶都是光可鉴人,剩下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了个髻,一笑露出一口闪光的大白牙,中间还缺了两颗。
他真的很难相信,就这瞧着就不怎么像好人的老头,竟然就是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个才高八斗的老隐士。
瞧瞧老隐士,再瞧瞧抱着他的师父,他心目中的老师都应该跟师父一样,不管内心如何,至少看起来就得是一身正气,怎么可以是这种看着就不像好人的老头?
凌小柔让人将给老隐士带来的东西送上来,不管老隐士之前如何说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凌小柔也不想把拜师礼弄的太寒酸,毕竟是大皇子拜师,怎么着也得够档次才行。
结果,见老隐士一边搓着手说礼物太贵重了,一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凌小柔就觉得什么清心寡欲啊,根本就是蒙人的吧!
东西归拢好了,在小木屋后面的仓房里堆的满满的,清心寡欲的老隐士就一直在仓房和凌小柔之间打量。
凌小柔微微一笑,“先生,王爷,你们先说着,我带人去做几个小菜,马上就好,不知先生可有何忌口的?”
老隐士朝凌小柔摆手,“王妃自便就是,老头子清心寡欲惯了,于吃食上不讲究。”
贺楼远也点了点头,拉起明诚的小手,随着老隐士走到木屋里。
木屋从外面看就是破破烂烂的一间木屋,到了里面却别有洞天,仔细看了明诚才发现,虽然看似木屋,实则就是砖房,在外面贴了屋木头罢了。
屋子里面一应物件都透着不同寻常,碗是木制的、杯是木制的,但仔细看过,那样看似朴实的木制品,包括桌椅板凳外加床,看着都是一个个木头疙瘩做出的东西,木料却都是黄花梨木……
明诚捂脸,也是他还有些见识,刚见着时也当是从山上随便拉下来的破木头做的,果然如师娘说的,他没事要多讨好这位师父,关键时候完全可以拿钱砸。
师父和先生坐在桌边聊天,明诚就在旁边侍候,别看他是大皇子,但在师父和先生面前也没他这个小孩的坐位。
在明诚看看来先生是将来教他学问的,是要敬重的,而师父于他来说却弥补了父爱的缺失,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师父,但私心里他已经是把贺楼远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甚至比李旬那个真正的父亲还要亲近得多。
不过,听着师父和先生说话,听着听着明诚也听出一些不凡来,别看先生长得不咋样,其实还是很有见解的,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百姓琐事,先生都能口若悬河地讲了,甚至跟师父说起军政大事也头头是道。
当然,很多明诚都是听不懂的,他唯一的判别就是师父的神色,见师父越听越凝重,看先生的目光也越崇敬,明诚就明白,他拜的这个师父,果然不是一般人。
等凌小柔做了几个菜亲自端上桌时,贺楼远还说的意犹未尽,今儿他跟老隐士说的话,可够他跟别人大半年说的话的量了,竟然还没说够。
可老隐士用力吸了半天的鼻子,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就把王爷要说没说出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王府是没这个规矩,但很多讲规矩的人家都有这个讲究,贺楼远还真没法在老隐士用餐的时候跟他讨论军国大事。
可看老隐士筷子拿起来后,那风卷残云的速度,贺楼远嘴角抽了抽,其实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都是虚的,他这是怕说话的工夫好东西都被抢了?
真当别人没看到,从凌小柔炒第一个菜,香味飘进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猛吸鼻子了?
明诚被教导的很好,虽然先生的吃相有些吓人,他还是很尽心地在旁侍候师父倒酒、夹菜,半点错都挑不出来。
看才五岁的孩子手上很稳地往自己碗里夹菜,酒杯空了也会立马就给倒上,老隐士对于这个挺有眼力见的孩子也满意了不少,伸手就在明诚的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油乎乎的手印。
明诚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稀罕孩子也没这么稀罕的好不好?这都要给他扯块皮下来了,也就是他还记着先生说过食不言……不然真想疼叫一声。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疼的叫出来,师娘一定会冲进来护着他,到时再跟先生起冲突,可不就瞎了师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虽然他觉得师父其实就是想把他弄的远远的,免得跟他争宠,但师父对他的心意他也能感受到,师父做的这一切也真是为了他好,他除了强大起来也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这个老隐士颠覆了一切他对有能之士的看法,但能被师父看重的人,必有其独到之处,明诚决定早一日把老隐士的本事都学过来,他就能早一日回到弟弟妹妹身边去,至少在他们的成长之中,他不能缺失的太久了。
瞧徒弟握着小拳头,一脸坚毅,不但贺楼远觉得满意,老隐士也百忙之中暗自点头:徒弟收的很可心,这小家伙不但是个可造之才,有他在,自己于吃食上不用太费心思,就宁远王妃看孩子时不舍的眼神,他往后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美味。
天知道,为了彰显自己隐士的出尘飘逸,他身边就一个书僮,那菜做的猪都不吃,还得他这个年纪一把的人来做饭,那臭小子吃的还心安理得,真是气死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