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那天就立春了,青州那边虽然还在大雪纷飞,而京城里却是阳光明媚,已经提前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因为是在过年,京城里四处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之气。大庆皇宫除了单调的金顶红墙之外,彩灯红绸,也多了许多鲜艳的色彩。
御花园中,柳树抽条小草发芽,四处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咳咳——”
永平帝在亦贵妃的搀扶下缓缓走在御花园的小石道上,时不时地捂嘴轻咳。他的一身龙袍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也映得他泛着病态红潮的脸庞略微精神了一些。
亦贵妃头梳回心髻,身着月牙白绣淡紫色牡丹繁华宫装,为她一贯清冷的表情中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她搀着永平帝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时不时还拿手绢替永平帝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虚寒,看上去两人甚是亲昵。
今日春光明媚又适逢大年十五,永平帝说大年应该要全家团圆,便宣了全家上下一起到这御花园中来赏景踏青。
当然,所谓的全家,自然也就少不了呆在冷宫里参悟人生大道的亦贵妃了。现在刚立春不到半月,哪有什么大好的青可踏?所谓的踏青,也不过就是大家邀约了一起出来走走,晒晒太阳罢了。
一家人出游,按照身份之分,搀扶永平帝的本应该是皇后,可永平帝却指明了让亦贵妃走在他的身边,而太子百里擎苍取缔了太监高邑的位置,屁颠屁颠笑得一脸讨好地伺候在左右,就连位主中宫的皇后娘娘都被挤在了他们的身后,可见永平帝对亦贵妃的宠爱。
他们俩在前面缓缓走着,后面跟着皇后和皇子皇孙以及一大群妃嫔公主,浩浩荡荡地足有几十人之多,可谓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兴许是不愿与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亦贵妃为伍吧,皇后和妃嫔们走得极为缓慢,始终与前面的永平帝保持着距离,远远地吊在后面。
“切!什么踏青赏景,父皇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放亦贵妃出来么。”
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从后面传来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
那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满之意,除了走在前面的永平帝、亦贵妃和太子以外,后面走着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听到了。
敢在背后议论皇上的不是,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却道出了每一位妃嫔的心声,甚至是皇后的心声。
所以,即便是听到了,也没有人吱声。
“可不是吗。看他们那亲密样,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甚至还有人狠狠丢出一个白眼,跟着应和。
皇后听得真切,可她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母后,你看那亦妃也太嚣张了吧,明明您才是皇后的嘛!父皇凭什么就偏偏要宠着她啊?何况,您的儿子儿媳还在边关为国操劳,奋勇杀敌呢。”
静阳公主百里妍汐挽着皇后的手臂,那小嘴嘟得老高,愤愤不平地瞪着亦贵妃的后脑勺。
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面对此景依然面含春风,步履从容,看上去雍容华贵。
她唇角微微勾起,淡笑不语,那淡定的笑容犹如盛开的牡丹,仿佛前面走着的一对男女不是她的丈夫和情敌,而只是两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普通的人一般。
皇后的反应令静阳公主很是不满,她虽然年龄还小,但对男欢女爱之事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了解。父皇独宠亦贵妃而冷落了她的母亲,她小小的心灵里也在替自己的母亲打抱不平。
如果有可能,她绝对有胆量和勇气当着父皇的面教训那个亦贵妃,为自己独守空房的母亲出一口恶气。可母亲的反应总是那么淡然,总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与世无争的样子来,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就是有劲儿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使。
“母后,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静阳公主抱着皇后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
她真就搞不懂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不是女人呐?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难道她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还是在故意端着皇后的架子摆出一副大度容人的样子来?
皇后转头看她,面上浮现出一摸宠溺的笑容来,“母后听到了。”
“听到了,您还笑得出来?”静阳公主没好气地白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咬牙切齿,“您就不能想办法惩治那狐狸精一下吗?”
皇后依然笑眯眯的,状似打趣地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整治啊?”
“这……”晋阳公主一下被噎住。
那又不是她的丈夫,她怎么知道该怎么整治啊?
若是她的丈夫倒好办了,她是金枝玉叶,以后她的婚姻生活里绝对不会允许有别的女人插足,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没门儿!
可那偏偏是她母亲的感情之事,何去何从,都得她母亲自己去处理才行啊。
皇后被静阳公主噎住的可爱表情逗乐了,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尖,轻轻笑道:“放心吧!那狐狸精也嚣张不了多久的。”
一听说话,静阳公主双眼一亮,“真的?”
皇后微笑点头。
“母后,你可是有了什么好点子?”见自己的母亲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静阳公主顿时变得八卦起来,连声音也不禁跟着大了许多。
原来母后心里早就有了对付那狐狸精的办法。她就说嘛,她的母亲身出名门,娘家势力颇为强大又位主中宫,难道还连父皇的心都拉不住,任凭那狐狸精嚣张?
“嘘——小声点。”皇后赶紧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虽然自古以来后宫就争斗不断,但都是在暗地里行事,大家心照不宣,哪有整治人还大声说出来的?
静养公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吐了吐舌头,难掩激动地压低声音问道:“母后,快说说,是什么好点子?是不是又把她关进冷宫里?”
哪知,这次皇后却缓缓摇头。
“母后,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啊?”静阳公主不解。
皇后笑着说道:“我摇头的意思,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点子。”
“啊?”
静阳公主顿时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皇后继续说道:“不过,母后记得你三皇嫂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啊?”
一听自己的母亲根本就没有整治那狐狸精的办法,整个人都没了兴致,连说话都是撅着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三皇嫂北上之前,有一次,母后曾听她说过——秀恩爱,死的快!”
呃——
还有这样的说法?
静阳公主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这是三皇嫂说的?”
皇后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哇,真是太经典了!”静阳公主一排巴掌,嘻嘻一笑,说道:“不愧是牛叉叉,连说话都这么有趣。我就等着看那狐狸精什么时候死了。呵呵。”
看她开心成那样,皇后笑着无奈摇头。
明知道那只不过是说着好玩儿的顺口溜,她竟然还当真了,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御花园的中央已经备下了几张桌子,上面摆放了瓜果酒水,供主子们消遣食用。
到了桌子前,亦贵妃旁若无人地搀扶了永平帝在主位上坐下,不但没有客套似的为皇后让座,反而俨然她才是皇后一般,和太子一左一右地挨着永平帝的身边坐了下来。
亦贵妃这样目中无人的举动更是引来了那些妃嫔们的白眼满天飞,她这样做,谁看不出来是在有意炫耀啊?
妃嫔们一面不悦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面斜眼瞪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至一度很得永平帝宠爱的华贵妃也不乏其中。
“咳咳——”待所有的人都落了座,永平帝轻咳了两声才抬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静,开口道:“今日天气颇好,把大家叫了出来一起赏景,都是自家人,大家就不要拘束。”
一家人出来踏青赏景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除了永平帝、亦贵妃和太子以外,人人面上都看不到高兴的表情。就连永平帝那听上去甚是和蔼的开场白也没得到特别热烈的响应。
妃嫔皇子公主们站起身来对着永平帝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然后便坐下各自低头无聊地品着面前摆放的小食品,所有的人都显得懂礼而拘谨。
那情景看上去仿佛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君臣而没有家人。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低落,永平帝扫视了一圈在坐的家人,心里忍不住暗自叹气。
他知道这样的气氛因何而来——那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抗议他将犯错的亦贵妃从冷宫里放了出来。
可他是帝王,他也有他自己的无奈。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能将大庆治理得繁荣苍盛的同时,他也希望有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
可他的家庭并不温馨,也不和谐。
他是帝王,三千后宫虽然有点夸张,但十几个妃嫔还是有的。妃嫔对于帝王的责任就是开枝散叶和平衡权臣,可他需要的不仅仅只是这些,他是人,他需要爱,真心真意地去爱一个人。
在众多的妃嫔中,他爱亦贵妃,发自内心的爱。
他无法控制地想要将亦贵妃随时留在自己的身边,更是无法忍受亦贵妃被打进冷宫去受那样的苦。即便这三十年来,亦贵妃一直都用那种清冷的表情对着他,几乎从未笑过,但只要亦贵妃在他的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可他也知道,不能做到雨露均沾,他对亦贵妃的爱也对其他的妃嫔和孩子造成了伤害。
矛盾,实在太矛盾。
其他后妃的孤立对亦贵妃和太子来说似乎见惯不怪,母子俩面上泰然自若,但如此沉闷的气氛却令永平帝的面上有些尴尬难堪。本来他是好意让一家人一起出来坐坐,没想到坐在一起竟是这样相对无语的场面。
“咳——”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用以掩饰,然后和蔼说道:“朕每日忙于朝务,很少与大家一起清闲度过,今日一见,没想到岁月过得如此之快……”
永平帝本想感叹: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皇子皇孙一大堆了。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朝这边走来,他只得打住了后面的话。
“启禀皇上。”那小太监走近,垂首禀报,“御赐将军的贴身侍卫武风和太医院的崔太医一起前来请求面圣,正等在外面呢。”
“哦?可是有边关的消息了?”永平帝眼风一亮,坐直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感谢小太监在这个时候过来打岔。至少,小太监的到来让所有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他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小太监低头答道:“回皇上,武侍卫没有说。不过,他说是有东西要亲自交给皇上。”
有东西要交给他?
永平帝一愣,不知道武风会有什么好东西要亲自交付给他。
不过,管他的呢,先让他们进来说说话,解了他的尴尬让这里的气氛活跃一下再说。
想着,永平帝点头说道:“快宣他们进来吧。”
“是。”小太监领命而去。
永平帝这才看向妃嫔们,自说自话地呵呵笑道:“朕猜,武侍卫肯定是替天儿给朕送新年贺礼来了。天儿就是有孝心,远在边关还想着我这个父皇。呵呵。”
而此时,御花园外。
武风低头注视着手里捧着的锦盒,面色异常凝重。
那锦盒不过手掌宽一尺来长,捧在手里明明轻如鸿毛,可压在武风的心上却重如泰山,压得他仿佛要窒息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物究竟重有几何,若一但呈与皇上,那必定会引来天崩地裂,龙颜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