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风斜雨,古城斑驳墙缝中嫩绿草芽颤抖而倔强
飘摇风雨中,门洞下七八个躲雨士兵,怀抱长枪,靠墙挤在一起,嘴里不停抱怨着这令人发霉的天气。
“他娘的我们还得在这鬼地方呆多久,再这么下去,几时才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你小子不是把津贴都花在尺浪街那些小妖精肚皮上了吗?咋了,野花采多了,还能怀念家花的香。”
“你懂个锤儿,野花再香,怎比得自家媳妇抱着睡觉踏实。”
“老子光棍一条,要是能天天抱野花睡觉……”
说到这,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袭青衫正从蒙蒙细雨中迎面走来,手中那把油纸伞雨垂如帘,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脚下却没溅起半点水花。
就连毫无修为的士兵也能看出这个人不简单,小队长毕竟修行过几天,自然更能看出来人的不凡。
琅琊城居住的修行者本来就不少,王家做主的时候,琅琊城几乎就是散修野修的天堂,这里也是各种天材地宝、法器法宝的集散地,王家靠这个收取的交易税就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王家逃跑后,城里的仙商起码少了八成,因为商人们的离开,导致散修野修也陆续离开了这座千年古城,如今偌大琅琊城也只留下了仙宅千间,十余万名普通百姓和这座有着坚固城墙的城池。
已经很久没见陌生修行者来过这里。
小队长伸直手臂,向来人示意停步,朗声说道:“出示你的关牒文凭。”
那人进到了门洞下,不紧不慢收起手中的雨伞,将伞斜靠在墙边,又掏出一张手帕仔细擦干手上残留的雨水,这才掏出一张关牒递给发话那位长官,微笑着道:“前后来过两次琅琊城,还从来没听说过这里需要查验关牒。”
小队长翻了个白眼,从那人手里接过关牒,只瞧了一眼,问道:“打南方过来?”
“是。”
“来此贵干?”
“做买卖。”
“做买卖没有随从?”
“没必要,小本生意,这边来选货订货,商家自然会把货随船发往南方。”
关牒上看不出什么蹊跷,这人的回答也合情合理,毕竟琅琊城易主也就几个月的事,外地人不清楚也很正常。
小队长把关牒还给对方,挥手让手下把拒马拉开一条容人通过的缝,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琅琊城有了些变化,留下来的商户不多,这趟你可能白跑了。”
“变化。”那人一脸惊讶,弯腰拾起雨伞,“什么变化,难怪进城还得查验,莫不是城里发生了大事?”
小队长摆了摆手,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少问,自己去城里面走走不就知道了。”
那人显然也是个跑惯江湖的老手,点头哈腰喏喏称是,便快步穿过门洞,快走出去时,又把伞撑了起来。
街道冷清,整条街见不到几个人。
以往喧嚣热闹的街道,商铺紧闭,更没了吆喝揽客的游摊,偶尔能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当地人,看见他这个外乡人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一路走过去,就连挂着客馆招牌的地方都已经关上了门,以往最繁华的街市简直看不到一个人影。
反倒是偏僻角落里还有开着门的铺子,看样子都是卖普通日用商货的地方。
青衫人来到开门货铺屋檐下,收起雨伞,手臂伸出屋檐甩了甩伞上雨水,瞧着坐在门槛上一脸忧色的铺子老板,轻声问道:“我想找个住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铺子老板翻着白眼仁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过了半晌方才说道:“你不是跟那帮军爷一同来的?”
青衫人张开双臂,笑道:“你看我这样,像跟军爷有关?”
铺子老板没好气道:“那谁说得准,整天出入王家府上那帮人不就跟你一个样。”
青衫人一脸吃惊的样子,道:“王家不是全跑了吗?怎么还有人出入?”
“你问我,我问谁去。”铺子老板更是一脸愤懑不平,朝廷对琅琊城的接管,显然让这些生活在此的平民受到了极大影响,人流量减少,生意自然不好做,琅琊城本来就是座港口商贸城,没生意可做,也就意味着城中十几万百姓失去了可靠的生活来源,这种事搁谁身上不会生气。
青衫人好像并没有生气,而是把伞放下,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
铺子老板正想发火,见那人递过来一小罐酒,一肚子邪火马上压了下去,伸手接过。
见酒罐小巧精致,白釉如玉,虽然看不出是什么酒,但能用这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瓷小罐盛装,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可舍不得喝,以前琅琊城最繁盛的时候,街上很多仙家商铺里都有类似仙家酒酿出售,他也买不起,偶尔只能路过时进去过过眼瘾,听说这些酒美如琼浆,喝了能延年益寿,不知真假,好容易拿了一罐,不拿出家显摆一次,就这么喝了岂不可惜。
“老丈不喜欢喝酒。”青衫人笑问,他看上去很年轻,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皮肤光滑得像刚剥壳的熟鸡蛋。
铺子老板道:“没下酒菜不习惯。”
青衫人笑了笑,没再劝他,只是拿着重新摸出的小酒罐在那儿小口慢酌。
“王家府里经常出入的人有几个?”
“七八个吧!看起来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青衫人指着自己鼻子,“怎么就跟我一样了。”
铺子老板道:“我的意思是,他们都跟你一样是修神仙道的人。”
青衫人呵呵,“我只是个商人,可比不得那些心无旁骛修仙道的山上人。”
铺子老板道:“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能活很长的活神仙,随便扔出一件东西,就能让我们这些人不愁衣食过上好几年。”
青衫人只能笑。
“那你们有没有经常见过城里的官兵老爷?”
铺子老板也呵呵笑道:“这些狗日的官兵都是爷,拿东西从不给钱不说,一个个还凶神恶煞的,现在城里面,也只有尺浪街能从这些狗日的兜里挣钱,要不然这城里面,怎么会冷清成这个样。”
青衫人摸了摸脸,道:“我问的是最大那个官老爷。”
铺子老板瞥了眼他,说道:“那个官老爷啊!整天屁事不管,老是坐着船在外面逛,也不知道那海上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天天看,十天半月也不回一次城,所以下面的兵就像没上嚼子的野驴子,成天街上乱窜,以前还有不少买卖人观望逗留,结果给这些人抢怕了,干脆就关店封门,一走了之。”
“他们都不反抗?”
“反抗!有人倒是仗着养了几个修行人跟他们反抗过,不过一夜之间,这位老板和几个帮闲都给射成刺猪。”
铺子老板指了指大街方向,“喏,就挂在前面那条海市街十字口大旗杆上,还诬陷人家是反贼余孽,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反抗,不跑难道留这儿等死。”
青衫人嗯了一声,再没问过一句,只是怔怔望向王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