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去, 让兵卒们去救助那些百姓, 军医也过去。”赵信侧身对曾魁道。
“啊?”曾魁一愣, 军医过去不要紧,可是兵卒们过去, 那……“那府库那边怎么办?”
他们才刚刚进了中峡关, 又不打算在这边多停留。毕竟他们这么点人, 目的也就是吸引袁复大军回来。但是他们必须要在袁复大军到达之前先行撤退,不然他们这点人,前面是袁复大军, 后面是朝廷势力范围, 即便有中峡关在手,那也是孤军深入, 根本就守不住。
所以当务之急,他们肯定是要先将中峡关内搬空中峡关内的库房,不然他们这次出兵可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况且这眼前的景象虽惨,但是又不是他们造成的。
“府库……”赵信沉『吟』片刻, 却道,“开放府库, 内里的钱财和粮食, 也都分给这些受了灾的百姓。”
曾魁:……
曾魁又看了看赵信, 见自家主公主意已定, 嘿的叹了一声, 只得去吩咐下属去了。
命令已下, 士卒们便领了军令。军医支起了临时的帐篷, 而另一些士卒则开始根据军医的吩咐熬制起了治疗烧伤的『药』,招呼着百姓过来。
百姓们一开始也是不相信这些兵卒的,他们用怀疑的眼光警惕的打量着这些人。然而没受伤的人还好,受了伤的,谁不想要一条活路?
所以这些伤者还有他们的家属便成了第一批靠近的人。当然,这些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周围被火烧伤的百姓便都聚了过来。
之后,更是有士卒拉着一车车的粮食财帛,招呼周围的百姓来领。
有了之前治伤的事情打底,那些百姓便也不再害怕,不过到底心中犯嘀咕,于是有一个老者便站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向士卒打问。
“这位兵爷,您们这是要做什么?”老者问道。
“嗨,刚不是说了么,给你们分东西!”被问的校尉言语间满是不耐烦。
他刚刚吆喝半天,就没人过来,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这么个老的满脸褶子的老头。
嗨!知道的他是白给人发钱发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抢钱抢粮呢!
“为啥啊?”老者也不在乎对方态度不好,他有些期待,又满含疑『惑』的问道。
“为啥?我们将军好心呗!”那校尉哼了一声,不太高兴的道,“朝廷那姓袁的把你们家烧了个一干二净,这要是不给你们分些米面钱帛,你们接下来喝西北风活啊!”
老者听了解释,先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之后,看了一眼士卒中立着的赵字大旗,顿时眼睛就红了。
“赵将军仁义啊!”老者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眼泪顺着那老人脸上的沟壑,流淌出了无尽的沧桑与悲苦,看的人心头不由一酸。
那校尉看见了,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又瞅了瞅眼前这些脸上满是黑灰,扶老携幼的中峡关百姓,终于不再因为把自己的战利品分出去这件事而满腹怨气。
分就分吧,反正有他家将军管着吃喝不愁,少点战利品又不会怎么样。
但这些人遭了这么大的人祸,要是再没吃喝,就活不下去了。
……
外面分钱分粮,好歹是缓解了中峡关内受灾百姓的当务之急,也让人们从伤痛之情中暂时走了出来。
遭了这么大的灾祸,但是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有了这笔钱粮,死了的人能有口薄棺,活着的人也能熬过最艰难的时候。
而不远处,正有一个人正看向这边。
这人虽然也是脸上带着黑灰,衣服上有不少火燎过的痕迹。但是他站姿笔直,仿佛不管经过什么,脊背都不会弯下一点。
“公子,我们也要过去么?”这人旁边一个人道。
那人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群,神『色』有些复杂的道:“我顾昌明还不至于沦落到去问他们乞讨的地步。”
“可是……”那小厮有些犹豫,“咱们的书斋被焚毁了,情急之下也没带出多少财物……”而他家公子从『乱』军之中侥幸逃出,更是身无长物。
“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小厮有些为以后发愁。
“这用不着你担心,”顾昌明语气中带着些许冷漠,“顾氏在东磨关也有店铺,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小厮并不是想着他的赏钱,只是主家这么说,显然是心情不好,他也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
然而小厮不再说话,顾昌明心中却仍然烦『乱』不堪。
『乱』军之中,顾昌明和队伍走散,好在知晓顾氏那个书铺的位置,顾昌明便循着机会找了过去。
当时那边火势还没有蔓延过去,让顾昌明有机会躲过了袁军的搜查。但是后来火烧到了这边,他只好离开。
一开始他只想着如何混出城,毕竟这边是袁复的地盘,后来没想到赵信会率军打了过来,而且还打进了城。
赵信并没有封锁城门,想要离开便十分容易。
只是离开之后去哪里,却让顾昌明烦『乱』异常。
虽然他嘴里说去东磨关,但是显然徐钊因为袁复诈降之事,对他不满到了极点。
他被丢在中峡关内,固然有当晚混『乱』的缘故,却也是徐钊不在意的结果。
他一个文士,徐钊如何能不知道他在『乱』军之中的危险。徐钊没有明确安排让人保护他,那也就是让他自生自灭。而那晚的混『乱』,显然他这样一个文人,死的可能『性』比活下来的可能『性』大的多的多。
可是不去东磨关,他又能去哪里呢?
顾昌明想到这里,心中竟有了几分无处可归的惶然。
……
最终,顾昌明还是决定先离开中峡关。
赵信有多少兵马,他是一清二楚。即便现在赵信占领了中峡关,但是孤军深入,必不能久。这里早晚还是袁复的。
来到城门口的顾昌明看着那高耸的城墙,不禁泛起一丝悲凉之感。
机关算计,却最终功亏一篑。
这一离开,又何时才能再进入这座关内?
“公子?怎么不走了?”小厮见主家站在城关处一动不动,心中奇怪便问道。
“没什么,”顾昌明掩盖住自己的失态,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语气平静的道,“走吧。”
而这时,他们身旁行驶过一辆马车。
这样驾驶马车出城的人家并不少,中峡关经此大难,不少人家都吓破了胆,外地有亲戚的,便都拖家带口的去投奔亲朋好友。
虽然旅途辛苦,但是总比在睡梦中被人一把火烧死要好。
赵信并没有下令去搜查这些出关的人,因此城门口的兵卒就是把守城门而已,并没有阻拦这些携家带口离开的人。
这辆马车路过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若是有人掀开车帘往里看,就会看到一个身材肥胖的人躺在那里。
这种身材肥胖的,百分之□□十都是那种养尊处优出来的白白胖胖,但是这个胖子,却是浑身上下都布满烧伤的红黑『色』。
但是他的一张脸并没有被烧伤,还是白白胖胖,如同一个被吹起来的大白馒头。
若是有中峡关上层的人在场,必然能认出这人是谁。
这人,竟然是那早就被传出死于徐钊之手的马铜!
对,他没有死。他被拖出门外,正要被砍去头颅的时候,城内突然起了大火。一片慌『乱』之中,他身边那鼠目文士竟然找了个机会,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人,将他趁『乱』救了出来。
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鼠目文士将他救出之后,周围就被火包围。徐钊那边打出缺口,可马铜怎敢从徐钊那边走。
于是,马铜只能找了条厚重的棉被,和被火惊醒的百姓一起找火势较小的地方冲。
他身材太过肥胖,行动又笨拙,不小心一脚踏空摔进了火堆,虽然鼠目文士救的及时,这马铜身上也被烧的不轻。
而其他人身上也多多少少被烧伤了不少。
这时候马车上,马铜躺在里面,疼的不断呻-『吟』。而一旁的鼠目文士赶忙道:“主公再忍忍,等出了关,我们就没事了。”
这攻进城来的虽然不是徐钊,但也是义军。若是他们被发现了,那肯定完蛋。
马铜以前虽然又傻又暴躁,但是有了命悬一线的经历,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于是他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出,直到走出了中峡关很远,马铜终于忍不住,痛苦的哀嚎出声。
他身上仿佛仍在火中灼烧着,一刻不停的痛让从未受过苦的马铜想要在马车上翻滚。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这么做只会让自己身上的伤更重。
他不能死。
马铜哀嚎着,身上的痛苦越发激发出了内心的恨意。
袁复!
若不是袁复,他又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能死!他要报仇!
他还有妹妹,他妹妹是丞相李博的爱妻,他要上京城,他要揭『露』袁复勾结匪军的事!丞相一定会惩治袁复!他要让袁复也尝尝被火活活烧死的滋味!
马车携带者满腹怨毒的马铜向京城的方向奔驰而去,此时天空澄澈明净,碧蓝如洗,半点不见昨夜燃起的黑『色』烟尘。
而这碧蓝之下的大地上,不知又将随着马铜进京,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