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露白没有尝试唤醒初新,她明白这么做无济于事。现在,她或许要以一己之力面对接下来的对手。
“我当然是在笑你。”杨二娘像只盯着猎物的狐狸,眉眼弯曲,泛着青光。
“我有什么好笑的?”露白倒并非不知道自己身陷窘境,只是想多说几句话拖延时间而已。
“跟错了男人的女人,总是有些滑稽的。”杨二娘指了指趴在桌上的初新,掩嘴笑道。
“他不是我男人。”
哪知杨二娘笑得更放肆:“连男人都没有的女人更可悲,我都有些心疼你了。”
“难道你有?”露白开始将战火引至杨二娘身上,关于论辩吵架,女人似乎天生就擅长。
杨二娘短暂一怔,立刻回答:“我当然有。”
“你这样的毒蝎子也有姘头?笑死人了。”露白故意说得很响,巴不得醉仙楼里的客人都听到。一个女人有“毒蝎子”这样的外号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杨二娘的脸已憋得通红,可她的年岁毕竟较长,很快就寻到了反击的办法。
“你不想知道他中了什么毒?”
露白漫不经心地答:“不想。”
杨二娘吃了个哑巴亏,可她仍有后招:“你这张俏脸也不想要了?”
“你不敢动我。”
“我不敢动你?”杨二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完的一刻,她就出手了,五根手指戳向露白,她的指尖甚至都显出了灰青的颜色。
露白没有躲闪,而是迅速说了句“青木楼”,杨二娘的手指便怎么也动弹不了了。
“你是青木楼的人?”杨二娘收回了手,显然“青木楼”三个字中藏有奇妙的,值得敬畏的力量。
“你应该知道,青木楼和你所在的血衣楼于这场赌局中联手了。”露白敲击着桌面,低头瞧了眼怀中的婴孩。
“所以,你也是来杀这孩子的?”杨二娘满腹狐疑地坐回到位置上,因为露白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杀手。
“我家主人自然比血衣楼主更有远见,这孩子不但不能杀,还得供起来,好生保护。”露白煞有介事地说道。
“为什么?”
“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杨二娘就老老实实地说道:“因为他对整个赌局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他不过是个孩子。”露白又问。
杨二娘说不出了。她只知道这么多。在千金会赌局中的人向来知道得不多。
露白自问自答道:“只因他有皇族的血脉,他有资格成为天子。”
杨二娘冷笑,诘难道:“当今天子刚刚即位,怎么会再让一个小孩子登基?又不是过家家。”
“问题就在于那刚刚即位的天子,”露白压低了声音,主动凑近,几乎用鼻子抵住杨二娘的鼻子,“那天子并不是天子。”
“什么意思?”
“你见过历朝历代哪个女人成为天子吗?”
杨二娘还真没见过,她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
天子,天子,那必然是天的儿子,怎可以是女人?
杨二娘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个婴孩的价值。倘若皇位的继承人是女的,胡太后势必要寻一男童来替代。
露白适时地问道:“你说,这孩子杀不杀得?”
杨二娘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古时候有个枭雄叫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于是她说出了一番聪明的言语:“杀不得,留着比杀了更有用。”
露白的逻辑圆满了:“所以,你不仅不能杀他,还得和我们一起保护他。”望着杨二娘信服的眼神,她暂时松了口气。她希望杨二娘蠢一些,愣一些,帮她抵挡住接下来的强敌。毕竟任何人要想不被杨二娘毒倒,还是很有难度的。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族类。
女人要想骗女人,简直比男人骗女人,女人骗男人难太多了。
那只不过因为女人了解女人,杨二娘的岁数又比露白大了一轮。
杨二娘的手已掐住露白的脖子:“你真当老娘好骗呐。”如果她真的这么容易就被唬住,她也就不会被江湖同仁称作“毒蝎子”了。
露白的咽喉冰冷,杨二娘的指甲仿佛铁铸,她虽然看不到,却能想象得出那些青黑的手指。这样阴毒的指法不知是杨二娘吃掉第几只毒蜘蛛后练成的。
指甲里会不会有毒?
想到这里,一阵昏厥感袭来。有没有毒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
死人又何必在乎身上有没有毒呢?
露白还想说些什么,她的嘴仍努力开合着。
忽然,一双手如闪电一般封住了杨二娘的六处穴道。杨二娘手上的力道顿时松懈了,露白得以喘息。
她早该想到,初新不会轻易被毒倒,可她还是想不通原因,也有些生气:要是他出手再快些,自己也不至于被掐住脖子难受这么久。
杨二娘尚能说话。她说了句很笨的话:“你本该睡上三天三夜的。”
初新笑了:“一个酒鬼的鼻子总是很灵的,我虽不知你用什么手法在我酒杯中下了毒,却还分辨得出这杯酒已和其他酒不太一样了。”
杨二娘不信:“那药无色无味,你又怎能闻出来?”
初新又笑了:“这就好像老厨师拿捏火候,老木工砍树,虽然板式都是同一个板式,感觉上却是天差地别。”
杨二娘仍是不信。
初新没有再解释。这本就不是通过解释能解释的道理。
“长夜漫漫,不妨我们一块儿坐这儿,等另外的刺客来。”
杨二娘没有选择,她除了嘴巴眼睛之外,根本没有能动的部位。露白狠狠地将她按回座位。杨二娘感觉自己的尾椎骨都快断了,下手真狠,连初新瞧见都皱了皱眉。不过,他更关心的不是杨二娘的屁股。
“什么是青木楼,什么又是血衣楼?”
这两座楼和千金会有怎样的联系,和神秘老人所在的三间大屋又有什么渊源?他没有急着问出口,问得太多或许会适得其反。
“青衣楼和血衣楼都是千金会十二楼的其中一座。”露白解释道。
“千金会十二楼?”
“十二楼是千金会赌局发生的十二座楼,对应下注的十二股势力,青木楼和血衣楼都是其中一支。”
杨二娘插嘴道:“你不该说这么多的。”
露白轻笑道:“我不是千金会十二楼里的人,又何必怕?”
初新问:“既然你不隶属于千金会,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甚至知道我在赌局之中?”
露白自然地回答道:“别忘记‘古树’是做什么的。”
“古树”组织的情报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初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千金会十二楼里又有哪些人,分别在哪里?”
这次露白却摇起了头:“千金会是个神秘的组织,权势又大,十二楼似乎都没有固定的位置,各楼的楼主也身份不明。”她指了指杨二娘,又说道:“像她这样的人是绝不敢泄露各楼的秘密的。”
初新想到了那个背三把剑的人,他们都一样,宁死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这是何等的威慑力,不仅逼人臣服,还能令人誓死听命,初新的心不由下沉。
“在这一点上,你们和我都一样。”杨二娘反唇相讥道。
初新和露白都知道,杨二娘没有说假话。
“他们都是因为无聊才发起这些赌局的?”初新对于这一点仍心存疑虑,他不相信有人会无聊至如斯地步,或许只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人。
一个人每天都不必为生活奔忙,又没有远大的志向,唯一能做的自然就只有排遣无聊。
无聊是件极为致命的事情,它会让你觉得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荒诞得不可理喻。
“也许吧,谁又知道呢?”露白努了努嘴,显然她也不理解这些大人物的内心。
“在他们设下的赌局里,只有不断获胜,或者死去?”
“是的。”
“不一定,”杨二娘又插了句嘴,“有个办法能脱离千金会,他们绝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什么办法?”初新问道。
“疯掉。”
只有疯子和死人才最让大人物们放心。
杨二娘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了。
初新苦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三叔算是个有钱的人,可连他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当他拥有权力的时候,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露白添了一句。
初新不想再聊这些,故意岔开话题道:“你们猜下一个来杀这孩子的是谁?”
露白摇头,杨二娘缄口。初新索性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我猜是那柄妖刀。”
“为什么?”露白想听听初新是如何判断的。
“因为第三个人一定会等到我们和对手拼得鱼死网破时再出现,他向来很有耐心,向来能寻觅到对手最虚弱的点。”
初新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或许只是为了舒缓压力,或许他已经压力压得不知该做什么了。
据说王十的刀有魔力,无论怎样的坚铁都能一刀斩断。
初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七月”。
这柄古法锻造的青铜剑会不会断在妖刀之下?
若是剑断了,他会不会跟着死去?
在与元欢一战后,他发现自己对“七月”不像以往那么依赖了,可他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剑客失去与剑的联系,也许是朝无剑的境界迈进,也许是对江湖恩怨产生厌倦的反应。
也许这二者本就是同一枚铜币的正反面。
他忽然感受到了杀意,杀意来自于一柄满是缺口的黑刀。
“妖刀”王十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