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北门外一里处有个沙土堆,占地面积有百十亩。顶端高过它旁边,从保定方向来,进入真定城的大路路面有丈许。
当地人称这种沙土堆为大沙疙瘩,是因为它上面不保水而干旱,于庄稼生长不利。
荒置于平坦的坝地之中,这么个沙土堆甚是突兀。上面长满葛针蒺藜,就更显得荒凉。
一般从保定来真定,或是从真定出去之人,从这大沙疙瘩边走过,都不会多看它几眼。周围村庄的农人们,也是少有光顾到它上面。
也就是这样个沙土堆上,于七月十三日凌晨,有八十多人已经隐藏于葛针蒺藜丛中。
此时,天色已微明。经过一夜徒步奔行后,进入隐蔽状态已经有近一个时辰,所有人这时都倍感困顿。
“哎哎哎……通传下去,不能睡啊!都打起精神来,过一会儿满鞑子兵就会过来,一个个睡眼惺忪,还怎么打仗?”
一声压着嗓门的低喝,从一簇俯瞰着从保定方向来路的蒺藜丛下传出。
“都打起精神来,不准睡!”
这句命令词句,被迅速在针刺蒺藜间传递,而隐藏着的每个人,也都用不同或相同的方式,各自驱赶起上了头的瞌睡虫,身体却没有动上一动。
“孙大人啊,别人可以打个盹。您千万不能眨眼睛,得一刻不停地盯着来路上。”
在最初发出命令的地方,这么几句口音不同的话,也是轻轻响起,传出去仅有几米。
“这该死的晨雾!满鞑子军的前哨从薄雾里窜出来,离我们这里怕是只有百多步!眨巴眨巴眼的功夫,就可以到达这大沙疙瘩下面咯。
不过,石廷柱最好在太阳出来前出现。不然太阳一照,晨雾消散,于我们隐藏又是不利。”
“你这口音,还有这句大沙疙瘩,老谢,你是真定当地人啊?”
“是,闯贼来之前,家住真定城里边!”
当地人回应过后,又这样说道:
“孙大人,您盯着,我给您讲讲这个大沙疙瘩上,不久前发生过的事。你听着故事呢,人就不会困。你若是看到敌来,就嘘一声,我马上停住。”
“好得很!我孙世瑞最爱听故事了。在基地里待得太久,这一出来,对各地民间故事最感兴趣。”
孙世瑞嘴里说着话,眼睛就是一直盯着前方。
“孙大人,您知道石青不?就是专治食物中毒,或是服毒那些症状的贵重药材。”
“对药材这方面啊,我不怎么知道。”
孙世瑞说道:
“哎呀,谢焕,你不是要讲跟这个大沙疙瘩有关的故事嘛,咋扯到了药材?”
“孙大人啊,这大沙疙瘩上就有石青。”
谢焕解释过后,即开始讲述:
“就在闯贼来之前有两三个月时候吧,有个叫石柱的小孩。他放羊,羊跑到了这个大沙疙瘩上来。
石柱爬到这上面找羊,意外捡到块石头。这块石头吧,它好看又像石头,可是比所有石头都软。
于是石柱找到羊以后啊,揣着石头回家。
回到家里,石柱摸出软石头问他爷爷:这是啥石头啊,这么的好看,这么地软。
石柱他爷爷也不认识啊。
爷孙两就在他们家门口研究着这块石头。
恰是有个老中医经过他们家门口。老中医目光扫过爷孙两,也是一眼就盯上了那块石头。他从色泽等方面,判断出石头应该是石青。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老中医从石柱爷爷手上要过去石头,经过仔细辩识,就确定无疑:石头就是石青。
这样啊,老中医倾其所有,买去了石头。爷孙两由此得了笔不小的钱财。
可是哦,有了这笔财,爷孙两也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闯贼军就杀来。
进了真定城里的闯军,不仅夺了爷孙两的财,还要了爷孙两的命……哎呀,这些恶贼!
孙大人啊,您说,这该怎么说来着。若是爷孙两没有这笔财,他们是不是就丢不了命呢?
唉……冥冥之中,似乎有种注定……”
“嘘………”
孙世瑞这时“嘘”出声,还沉声补了一句:“满鞑子兵出现啦。”
谢焕立即停止说话,抬头就看向来路。
来路上五个清军兵勇穿雾而来,也是第一时间注意起突兀出现在平地里的大疙瘩沙土堆。
一阵迟疑后,清兵才又继续前进。也就是他们这一阵迟疑,后面的大批清兵赶上来了。
“怎么都是步卒啊?满鞑子不是骑兵很厉害吗?以这些步卒……”
“嘘……”孙世瑞用嘘声阻止了左边谢焕说话,回过头对他右边同样爬着的人下令道:
“李刚。传递下去,放过满鞑子前面步兵,等他们后面马队上来。等我认出来了石廷柱那狗贼,我首先干掉他。听到枪响后,所有人一齐开火,专门招呼那些戴头盔的将领!
然后,按计划冲下沙土包,夺了战马,我们逃之夭夭!……哦……
不用说那么多!就传:放过步兵,按原计划准备。快传!”
“放过步兵,准备着,听枪声投入战斗!”
李刚传出去的话,言简意赅。回头就得到了孙世瑞的目光点赞。但仅此一赞后,两个人都同时看向来路上。
哦,仅仅就这么个传出命令的时间过去,清军的搜索部队已经步行到了大沙疙瘩脚下。
他们中大多数照真定方向自信地昂头走着。还是有部分人抬头,搜索沙土堆上的每个针刺蒺藜缝隙。
看到这些举目张望的清兵如此小心,孙世瑞都庆幸于先前听从了谢焕的建议,从面向路这边沙土堆后面爬上来。这样,面向路这面的沙土堆斜面,就没有任何被踩踏过的痕迹。
是的,就是没有任何被踩踏过的痕迹,清军的搜索部队很快走过沙土堆,又消失于去往真定城方向的晨雾中。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响起来的时候,孙世瑞自己都紧张起来。
“孙大人,沉住气!架好狙击步枪,从瞄准镜认准石廷柱!”
李刚提醒过孙世瑞,他才自己从身边将狙击步枪顺出来,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石廷柱,四十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圆脸庞……”
李俊自语着,既是告诫自己,也是提醒着孙世瑞。
“来了!”
孙世瑞回应李刚一声,也是提醒李刚予以通过瞄准镜去确认。
李刚也是从瞄准镜里看到了个骑马将军:身披铁甲,甲片都将他的左右脸遮挡住,整个脸面就只露出来双眼及鼻子。
“这怎么确定这个将军装扮之人就是石廷柱啊?”
李刚和孙世瑞同时这样想到。
他们出来时,李俊叮嘱过:这个石廷柱“性多谋略,遇事明敏”。行军时往往混杂在士卒中间,只在急需鼓舞士气的两军阵前,才骑上他的枣栗马冲锋在前。
是,这时这个清军将军骑的就是枣栗色战马。可是,这也不能确定骑它背上之人就是石廷柱啊。
“注意枣栗马后面那人!”
给予孙世瑞予提醒后,李刚已经将那人瞄准:他身着一般的战甲,没有遮蔽脸面。浓密的眉毛、大眼、圆脸、上嘴唇之上,鼻孔之下修剪得讲究的八字胡……
“是他!就是他。石廷柱!你打那个替身,我打石廷柱!”
李刚又是轻吼一声,却是指挥起孙世瑞来了。
孙世瑞也是给予配合,回应了李刚一个字:“好!”
这个石廷柱,虽然家世满族,本姓瓜尔佳氏,祖籍苏完。可出身却是明朝的军官。
而且,他们兄弟三个当初都在广宁卫镇守。大哥石国柱,二哥石天柱都是千总,他石廷柱都已经是广宁卫守备。
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大军进攻广宁卫,巡抚王化贞带领一帮汉官逃跑。这样,祖父曾是大明,成化年间建州指挥使的石家后人,三兄弟同时投降了努尔哈赤。
从此之后,三兄弟一心一意,替爱新觉罗家族卖命,犹以这个石廷柱立功最多,这时已是一等昂帮章京,一旗汉军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