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是赵军没有注意到，还是刻意露出的破绽，等我上钩？”
王贲收到庞煖派人送来的地点后，亲自带队赶到现场。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天有不测风云，地形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他正站在一片荒坡上，看着眼前广袤无边的平原。
赵军的优势是骑兵，所以平原对他们来说，更能发挥战斗力。
庞煖在选址的事情上很用心，在打败秦军的事情也很认真。
然而，王贲发现在这片平原，通往赵军大营的方向，有一道十分有限的峡谷。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王贲出现在峡谷中，他站在幽深的谷内，抬头看向狭长的天空，问道：“此处，距离赵军大营还有多远？”
随行的齐国斥候回道：“赵军就驻扎在十里之外，他们就是凭借这一条峡谷，挡住了齐军的一次次反攻。”
王贲低头看了眼说话的斥候，叫上齐国斥候，是因为他们对地形更加熟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此刻，确实有了。
只不过，这个收获，不是王贲心里想要的那种收获。
被王贲看的有些脸红，斥候微微偏过头，指着峡谷的另一端出口，道：“越往里走，峡谷越窄，不足两里的峡谷，赵军只需要一队弓兵，就可以封住大军的进攻。”
“说得对，齐军反攻收复城池，必须出动大军，而大军很难在这么狭长的空间里作战，进入的人少，作用很小，进入的人多，反而处处掣肘，赵军只需要守住另一端，坐等齐军白白送死，就可以稳操胜券。”
王贲向前走远一些，调转马头，很轻松就转了过来，但剩下的空间，最多只能再转一匹马。
而此处，距离峡谷尽头，还有一小段距离，那边的光门比头顶的狭长天空相差不多。
一个疯狂大胆的想法，在王贲的心中慢慢滋生萌芽。
他策马返回原来的位置，指着峡谷最顶端，问道：“有没有上去过？”
“很陡，不好上。”
斥候专业性很强，这种基本问题不在话下，回答完了一会儿，见王贲沉默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头顶，道：“将军的想法，很早就有人试过了，能够上去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越往上走，光秃秃的石头越多，根本没法埋伏。”
“赵军只需日常巡查，就会发现将军藏在上面的伏兵。”
“你随我上去看看。”
王贲拍拍斥候的肩膀，命令他一同前往，不会察言观色，只说心中所想，还会撒一些小谎，但专业性强。
留下其他人原地等着，王贲和斥候从外面登上峡谷顶端。
他站在一块巨石上，俯身探头往下看去：“绝佳的埋伏地，只需要在这里设置一道伏兵，峡谷内的敌军绝无生路。”
王贲说这话的时候，并不高兴，因为斥候没有骗他，上面的视野很好，将峡谷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可不能藏人。
不仅是顶部的秃石头，下面的草丛也都是燃烧过的灰烬，包括一些刚刚抽新芽的木桩，这些都是赵军干的。
原本还以为，这是处宝地，可以埋伏一下赵军。
结果庞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不是忽略了这里，也不是刻意暴露破绽，而是毁掉了这里藏伏兵的一切客观条件。
王贲又朝着赵军的方向望去，通透的空气，让他的视线不受任何阻碍，远远看到接连成片的赵军大营。
“走吧。”
看了一会儿，王贲转身下山。
“将军，这个地方不好，赵国是骑兵，让他们冲起来的话，我们就没有胜算了。”
斥侯看出王贲脸色不怎么好，只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便说了这么一句。
自觉还有些见解，却在王贲听来，很是废话的话。
王贲没有回应，只是低头下山，来到山下，什么话都没有说，还是斥候去叫上大家一起回去。
……
“丞相猜猜看，秦将有没有上那座山？”
庞煖拿下齐国八城，几乎没有受到能够迟滞赵军前进的坎坷，足以证明不是他老了，不会打仗了，而是代有人才出，王翦后来居上了。
一扫败于王翦的阴霾，心理压力也随之减去不少，就连几天前，同王贲争执到不可开交，都成为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干扰到他的大好心情。
此刻，他穿着一身便衣，负手立在营寨的空地上，抬眼就能看到，那个挡在赵军面前的峡谷，是赵军的盾，也是敌人的盾，就看谁更有能力获取使用。
“上了。”
“何以见得？”
郭开想都没想，随口的回答，倒是让庞煖古井不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惊诧。
“听说的。”
“听说？”
庞煖疑惑更甚，当即猜测，郭开听说过对面的秦军将领，还是大王又给他传来了新的情报？
郭开并不是故弄玄虚的人，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毫无压力道：“早在邯郸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秦国的将领往往都有个习惯，每带兵到一处陌生的战场，都会充分观察当地地形，以备用兵之需。”
“丞相言之有理。”
庞煖眸光黯淡。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期待着郭开说出大王传来的情报，显然是秦军支援的事情，在他这里获得了十二分的信任。
最终，等来的不过是一个道听途说。
尽管这是正确的，秦军大部分将领确实如此行事，却于战事无益。
他对对面的秦军将领，依旧是一无所知，成蟜车夫的信息，还是出自张良之口。
并非不相信张良的话，只是合理怀疑，他韩人的身份，按照逻辑应该是正恨赵国的时候。
但，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事情不讲逻辑，所以庞煖没有法办张良，在见完王贲，确定他没有与秦军里通外合后，庞煖便下令释放张良。
暗中仍旧有人盯着，而明面上，张良依旧是郭开的门客、幕僚、谋士，在军营里活动自由，有着一定的特权。
庞煖放弃对郭开的期待，他负手向前几步，似乎多走近一点，能够让他把远处的山峰看的更加清楚。
“我把战场选在对面，如果秦将提前察看战场，一定会发现那个峡谷是我军撤退的必经之地，也是上好的伏兵之地，只需要在两侧布下人手，封闭峡谷两个出口，就可以阻断我军的撤退和支援，全歼赴约的我军。”
“既然如此凶险，老将军为何还要选择那里？”
郭开瞬间慌了神，眼神里的急切不隐藏，也藏不住。
他想要成蟜这条人脉，也想要庞煖的军功，让秦军输得太惨不行，庞煖输得太惨也不行。
所以，他才愿意促成这场约战，控制人数和战场规模，双方都能承受这个损失。
而郭开，还是想要胜的，赌战得来的城池，也是耀眼的军功，不存在不动心的可能。
张良远远跟在后面，听不清两个人的对话，但是能够看到他们的动作和神情。
当他看到郭开慌张，便顺着两个视线，向远处探去。
张良笃信，远处的山峰有问题，具体是什么，他无从得知。
庞煖回眸一望，只是很随意的一眼，张良却有感，对方是在看自己。
他保持着微笑，不露半点破绽，只能看到庞煖嘴巴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郭开的脸色也有所好转，紧张情绪也放松下来。
“我已经派人砍光大树，烧毁草木，就算是秦军有埋伏，也瞒不过我军的眼睛。”
郭开只觉得危险消除，又恢复等待捡取功劳的模样。
庞煖一改往日的藏着掖着，更是在郭开面前，把所有想法计划，和盘托出：“这是我军后撤的必经之路，也是秦军攻来的必经之路，秦军如果设下埋伏可以重创我军。”
“而我军扼守峡谷出口，则能够阻拦秦军主力来犯，至于其他方向过来的秦军和齐军，人数极少，不足为虑。”
郭开不懂用兵，但他听懂了庞煖的话。
赵军守住峡谷，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秦军拿下峡谷，就有机会大破赵军。
不过，他感觉庞煖后面还有什么话要说，便一直等着没有接话。
“丞相，深得大王信任，所以，老夫想请丞相帮个忙。”庞煖眼神诚恳，并无作伪。
要不说，赵国那么多武将，只有他能和郭开处一处，没有得到郭开的助力，却也没有收到郭开使的绊子。
单单是这份诚恳求助，就让郭开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这个丞相，最忌讳别人看不起他的上位过程，会把别人的疏远和保持距离，脑补成蔑视与敌对。
“老将军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本相绝无二话。”
多年以来，答应别人的求助，成为了郭开的习惯。
他喜欢钱，更喜欢那种被需要，被求助的感觉和心理满足。
所以，只要求助的人，给的价格合适，再难办的事，他也会想办法去完成。
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口碑。
六国使者赴赵，必先拜访赵相。
得赵相一句承诺，事情就成了一半。
“与秦军约战，老夫要亲自前往，想请丞相派兵在峡谷出口接应，还要防备秦军绕过峡谷，堵住我军退路。”
庞煖看到郭开的脸色，由白皙变得微红再到通红，知道他这是激动了，上头了。
由此，庞煖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郭开果然没有获得过这种交出性命的信任。
庞煖加把劲儿，突然一礼，给郭开上眼药水：“煖代表将士们，拜谢丞相为他们守住生还通道，接他们安全回家。”
郭开演戏演的多了，无数次幻想过的信任和重托，终于在这里得以实现。
一刹那，他分不清自己的激动是真的，还是演的。
然而，怦怦乱跳的心脏，不会骗他。
庞煖是第一个，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把后背交付给他，这前所未有的信任，不同于他和赵王的感情。
这是对他人品和能力的双重认可。
郭开忽然有些感动，多年来的信守承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是多少财富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今天，庞煖的由衷托付，做到了。
郭开觉得往日一切，到了此时此刻，全都值得了。
庞煖不知道郭开心绪飞往何处，只是猜准他的心理，每一句都有的放矢，就为了让郭开入套。
也不能说是入套，为赵国出力，本该是郭开这位赵相的分内职责，这么多年的渎职，也该出一次力，有这一次胜任。
为了让郭开这一口鸡血保持的久一些，庞煖做出了所有武将都不接受的事情——赠剑。
郭开才是主将，虎符在他手里，庞煖思来想去，只有赠剑才配得上，自己的这一番设计，引导郭开坚持正确的选择。
在郭开的惊讶之下，他把佩剑交到其手中，说道：“老夫在韩国兵败，若非得丞相点将，此生再无带兵机会。”
“老夫深有预感，这一次将会是最后一次统兵，不求大获全胜，只求带领将士们回到赵国，还请丞相再帮我一把。”
郭开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出手端住庞煖的手臂，挡住他已经弯曲的膝盖。
让庞煖、李牧这些武将，跪在自己面前，郭开不止一次畅想过。
但基调有些不对，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把人踩在脚下。
庞煖的主动作为，激活了郭开的防小人机制。
这不代表他不再是小人，而是为了维护好庞煖刚刚为他树立的伟岸形象，暂时跳出小人圈子。
“老将军不必多说，本相领兵，无人看好，若不是老将军相助，我也不能在齐国大获全胜。”
“你我既同为大王，为赵国，老将军大可放心，本相一定严令大军，时刻监视峡谷动向，迎接老将军的凯旋之师。”
庞煖顺势起身，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一半，不用再担心郭开背后使绊子，只需要应对与秦军的约战即可。
“多谢丞相，老夫为先锋，愿为丞相伐齐败秦。”
庞煖许诺军功归郭开，再加一道保险。
确保郭开不会使绊子，还要让他不拖后腿，庞煖早有计划，留下亲信将领，若是郭开反应不及时，要做好提醒和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