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军军寨,
营帐中,雷公擦拭着手中的长刀,脸色阴郁。
他知道,官军已经出城了,他一个人的反对也没那么重要了。
张昊的选择,一定有其选择的理由,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太平道的意志,是推翻朝廷,建立一个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世界,接受朝廷招安算怎么回事儿?
皇甫嵩和他麾下的两万官军,屠戮了多少黄巾义士,不仅如此,还在广宗城外斩杀了人公将军张梁,这样的血海深仇,说放过就放过了?
雷公不解。
他记得主公在临行前嘱咐过他,张昊继承了太平道的意志,让他竭尽全力,要像效忠自己一样去效忠张昊。
雷公答应了。
这小半年下来,他跟在张昊身边,看到的听到的,让他觉得张昊虽然年纪尚小,但其才华、远见却是胜过众多自诩名士的有识之士,甚至比其父张角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公以为,并且坚信,少主张昊一定会带着他们实现太平道的意志,让天下百姓能够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也一定会给众人带来一个朗朗乾坤。
可是现在,
雷公动摇了。
张昊真的继承了太平道的意志吗?他所为的,真的是为天下黎民百姓谋求福祉吗?
如果是,那又为何要接受招安,归降朝廷?
就在这时,营帐外的亲卫禀报道:“禀将军,管亥将军差人送来一个锦囊。”
雷公皱了皱眉,
管亥?他不是守在界桥以东吗?
这个时候差人送来密信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拿进来吧。”雷公道。
亲卫将一个锦囊放在了雷公的桌前,然后便躬身告退了。
雷公拿过锦囊,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故人归来,速来界桥西岸一见”
故人?
雷公眉头微皱,这个管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来人,备马!”
………………
界桥西岸,
张尘一袭长衫,负手而立。
江畔,寒风习习,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后,脸颊旁的发丝在风中飘舞,时不时的轻触着这一张绝世容颜。
一桥,一江,一人,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见之,无不令人神往。
管亥安静的伫立在侧,眼睛看着湍急的江水,怔怔出神。
少顷,一骑快马绝尘而来。
管亥寻声看去,来人正是雷公。
“管亥,你叫我来此做什么?”雷公朗声问道。
管亥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前的张尘。
随着管亥的目光,雷公也注意到了这一袭长衫的男子,长发披散,黑色的发带束在额前,看其打扮似乎不像是军中之人。
张尘转过身来,看向雷公,微笑道:“雷叔,可还认得我?”
“你……你是……”雷公诧异的看着张尘,愣了片刻后,惊觉道:“元才?你是元才!”
张尘颔首道:“雷叔,别来无恙,近来可好啊?”
一时间,雷公心绪复杂,百感万千。
张尘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知道其父已死的消息了,做儿子的就算再与父亲不合,那也是自家事,可如今杀父之仇就在广宗城外,若不报了这杀父之仇,还怎为人子呢!
难道张尘特意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报仇的?
雷公心中一惊,赶紧按捺住杂乱的心绪,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少主接受了招安,势必要保皇甫嵩和那两万官军南归,
难道……
张尘是想袭杀皇甫嵩?
不行,绝对不行!
张尘刚回来,他绝不能看到张昊和张尘两兄弟因此成仇。
“你父亲的事…………”
张尘见雷公眼神闪躲,心中便已经知道其心中所想了。
“雷叔,二叔和大伯还好吗?”
“你二叔在下曲阳,你大伯他……病得很重,在杨县静养。”雷公答道。
张尘转过身,面向清江,问道:“他们三哥俩,感情一向很好,如果大伯知道我阿父死了,大伯会为我阿父报仇吗?”
雷公皱了皱眉,毫不迟疑道:“会!”
张尘点了点头,说道:“那一日,我正研习卦象,忽然间,一只鸿鹄从天而落,就在我的面前,白日雁落,我虽心中诧异,但我却未曾在意。”
雷公抬眼看向一旁的管亥,见管亥肃然而立,安静的听着。
“晚上,我入塌而眠,在梦里,我看见了父亲,他浑身是血,冲着我笑,然后他的脑袋被一刀砍落,最后,我便看到了我眼前的这一幕。”
“界桥?”雷公皱眉道。
“不错,”张尘颔首道:“我梦里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一样的桥,一样的江水,只是在梦里,我看到的江水是红色的,似乎江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
雷公长叹一声,垂首不语。
张尘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们说奇不奇怪,这么久了,我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可是子楚已经接受招安了……”雷公叹道。
“你知道阿弟为什么要让田丰给那些官军准备吃食吗?”
“不知……”
“因为吃饱了,好上路。”
雷公眉头紧蹙,沉声道:“兴许,少主不是那个意思……”
“那为何阿弟给官军准备的吃食是鱼汤呢?”
“什么!”雷公双眼圆睁,看向湍流的江水,“这……”
自从他们得知三千同袍被官军逼迫入江,尽皆溺死在江中后,哪怕八万将士再想吃肉,他们也没有在江中捞鱼而食。
雷公不敢置信,双眸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张尘,喃喃道:“不可能,少主已经答应朝廷的招安使官,放皇甫嵩和那两万官军南归了。”
张尘没有说话,缓缓的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着寒风的吹拂。
雷公见张尘闭着双眼没有说话,心中疑惑,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管亥,发现管亥同样如此。
看着湍流不息的清江水,感受着寒风微微,听着水流声,雷公紧绷的心绪也随之舒缓了下来。
渐渐的,雷公闭上了双眼,安静的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良久,张尘伸手拂去了眼角流下的泪水,双眼缓缓睁开,微笑道:“你们说奇不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站在这江畔,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三千同袍在向我哭诉……
他们告诉我,他们很冷,这江水冰凉刺骨,他们想家了,家中妻儿还在等着他们凯旋,他们在问,敌人束手投降了,我们为什么不帮他们报此血仇?”
张尘回头看向两人,管亥和雷公的脸上都挂着清晰的泪痕。
“你们说……我能听到他们在哭诉,阿弟每晚入梦,应该也能听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