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福。
希望她有那个福气能够活下来,希望她在嫁入皇家后,也有福气能够活下来,免得一年一年的送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入紫禁城。
博尔济吉特氏世世代代的和爱新觉罗家联姻。
和清太祖努尔哈赤联姻的有寿康妃和侧妃,共两位;和清太宗皇太极联姻的就有孝端文皇后,敏惠恭和元妃以及如今的太皇太后,共三位;和世祖顺治联姻的有废后,如今的太后,淑惠妃,悼妃,共四位。
如今的皇上,只有慧妃和她两位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她在宫里,也会见着太皇太后和太后。
见太后的时候会多一些。
太后并不爱说话,但大多时候也会对她说一些事:“太皇太后和我都明白,想要再重现当年的荣光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你能够本本分分的,像我一样,到头来抚养一二皇嗣,指不定科尔沁博尔济吉特还能有那么些好处。”
太后一生无子,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子女,对她是循循善诱。
太后说:“太皇太后非要皇上和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部联姻,不是因为皇上需要我们,而是因为我们需要皇上,蒙古诸部需要皇上。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这是她给咱们留的退路。如今的皇上年岁大了,心也狠了,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像待先帝时待如今的皇帝了。”
太后会温柔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你父王和部族都知道的事,所以,你不要怪他们心狠。”
说到这里,温柔的太后眼中露出了悲伤:“怕只怕,皇上过后,这宫中再无我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族立锥之地。”
她抱着温柔的太后,就像抱着的生母一样。
太后把她当子女,她也把太后当成了亲生母亲。
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太后抱着她,轻声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惹皇上生气,剩下的有我和太皇太后给你托着底。”
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好孩子。”太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哀伤又心疼。
像是在心疼她,又像是心疼久居深宫再也回不去科尔沁的自己。
宝音很久很久才回神。
苏日娜见她没有发呆了,才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再次问道:“咱们要给皇上宫中送人吗?”
宝音摇头:“不用,你看哪个主子愿意别人来管自己。”
苏日娜低头:“是。”
宝音伸了个懒腰:“好了,苏日娜,想开些,咱们什么时候都会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何必去做那些惹人不耐的事。”
“好。”苏日娜笑道,“那以后宜主子那边儿的邀约,奴才一概拒了?”
“不。”宝音道,“人多的可以接下。”
她笑了起来,古灵精怪:“毕竟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出去看看也好。”
她笑道:“只要不牵连上身,怎么都是好的。”
苏日娜笑道:“比起宝音,主子应该取名叫斯琴高娃,如此聪慧又美丽。”
宝音笑道:“你惯会哄我开心,我可不听,我要喝些糖水,叫人给我送来。”
苏日娜退了出去。
偏殿里,魏见月在和自己的贴身宫女说话。
她因着去年的宫里大封,位份晋为常在,内务府按规矩送来了个宫女。
她手下也就有了三个宫女。
她如今用的,是之前玛禄姐姐叫人从内务府领人来,叫她自己挑选的那个宫女。
她早就弃了那个在她有孕在身时,在她耳边挑拨离间,导致她和玛禄姐姐离心离德的宫女。只打发那宫女去做些粗笨的活儿。
她也做过宫女,她知道这里面的勾当。
她虽然不能撵了那宫女,也不忍伤害那宫女,但更不想让那宫女在眼前。
也就只能如此了。
新来的宫女到底比不上她自己选的那个,所以,她常带在身边的就是自己选的那个叫桂姐的宫女。
这回也不例外。
她虽认了些字,到底是没有认多少,也就懒得附庸风雅,给宫女取名,索性由着宫女叫之前的名字。
这桂姐因不善逢迎,一直做些没起色的活儿,哪儿差人就送到哪儿去。
好在是宫里的老人了,对宫里的事也算清楚。
她看重桂姐,桂姐也愿意和她说一些宫里的事。一来二去,她倒比之前明白多了。
她道:“我想让你在民间寻些书,到时候回宫了,给玛禄姐姐送去。”
桂姐应下了。
桂姐道:“奴才看能不能抽空出去,托人带几本进来。”
她笑道:“不急,咱们回宫前到手就好。”
桂姐应下了,给她倒了杯茶,又问她:“主子为何不争宠。”
她顿了顿道:“主子若是地位尊崇,八阿哥也好过些。指不定还能养在膝下。”
这话她之前就问过许多遍,但是魏见月一直没有回答过,只是顾左右而言其它。
她倒不是要挑唆魏见月去争宠,只是魏见月待她极好,她也想尽自己所能的,帮魏见月做点什么。
魏见月坐直了腰,但很快又委顿着叹息道:“我为人愚笨怯懦,并无一技之长,又无家世,容貌也不算顶尖,怎么去争。”
桂姐说的话,她何尝不明白,只是她太过清楚自己了。
这宫中女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各有千秋,她要如何出挑呢?
她也曾试着向皇上邀宠,可皇上只打发了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一二赏赐,自己并不来。
次数多了,她也就歇了这心思。
桂姐迟疑了一下,随后道:“德主子同主子同年进宫,得封高位,或许主子可以借鉴一二。”
“你不懂。”魏见月摇头,依旧转了话,“好在,我虽没有家世,好在有老八,我后半辈子也就指望着他过日子了。”
她笑着,带着点儿苦涩:“有个孩子傍身,终归也不算太过辛苦。”
桂姐轻轻叹道:“主子,这后宫中有母凭子贵的,也自然有子凭母贵的。无论如何,您地位若高一些,八阿哥日子也好过一些。”
魏见月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带了些破碎的尖锐:“你还没听明白吗!不是我不想争,是我压根争不动!”
她颓唐的叹了一口气:“论家世,我比不过皇贵妃。论子嗣,我也比不过德妃、荣妃;就连惠妃,我也熬不过她的资历。”
她抓住桂姐的手腕:“就连我这长相……”
她指着自己的脸,嗤笑道:“就连我这长相,也比不过她们美丽!你还要我怎么去争!”
魏见月自然是生得美丽的,又温柔小意,若没几分好,康熙也不会临幸她多次,叫她生下皇嗣。
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的女子了。
她终究还是泯然众人,虽然因着八阿哥不至于被忘在脑后,但也不曾有过宜妃与德妃的盛宠。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泣涕涟涟:“你以为我不想给我的儿铺出一条路吗?可我能怎么做!皇上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桂姐忙跪下道:“主子,奴才有罪,奴才逾矩。”
“奴才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奴才错了。”桂姐连连叩首。
魏见月弯着腰,拉着她的手,同她哭成一团。
好半晌,魏见月擦擦眼泪,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好考虑,可你不清楚这里间的事。”
魏见月轻声道:“皇上不喜欢温柔可意的。”
她顿了顿道:“皇上他心里有人。”
桂姐跪在地上,昂首看向她。
她将桂姐拉起来,说道:“我虽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可我知道他心里有这个人。”
“皇上召我时,偶尔会看着我发呆……”说到这里,她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皇上同玛禄姐姐长久不见,又多次冷落过玛禄姐姐的话,我定然以为是玛禄姐姐了。”
她说:“后来我想,也许是某个我不曾相熟的妃嫔吧。”
桂姐不明白:“皇上若是真有喜欢的,怎么不得捧在手上,如珠如玉。可如今看来,也唯有宜主子是一直盛宠不衰的。”
桂姐顿了顿,还是说道:“奴才也曾见过德主子一二面,她们都说是德、宜两位主子是不同的性情。主子的性情也自与她们不同。”
“皇上的心思,我们哪能明白呢?”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如果当初玛禄姐姐没有给我讲过那个故事,也许我都想不到这一块。”
随后,魏见月给桂姐讲了这个她从乌玛禄口中听来的故事。
那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妓,贫困潦倒,穷得没办法养活自己和母亲。
思来想去,她打算带着母亲搬去京城。
有人劝她,京城美人很多,长着两只眼的都不一定能找到活路,更何况你这个瞎了一只眼的呢?
妓说,有句俗话叫,‘心相怜,马首圆。’。
于是,她和母亲一起搬去了京中。
后来一个少年爱慕她,视她如珠如玉,珍重爱护,寸步不离。
有以前经常一起玩的书生嘲笑少年竟然宠爱一个瞎子。
少年为妓愤愤不平。
魏见月说:“那少年说,自从他和她在一起后,他再看世上女子,每一个都好像多长了一只眼。”
魏见月轻轻的叹息:“因自己喜欢的女子只有一只眼,便见这世上所有女子都多了一只眼。”
她问她:“皇上待我不就是如此吗?因他爱慕他的心上人,所以他的心上人无论如何都是好的。所以他再看旁的人,不是这般不对,就是那般不对。”
她想了想,道:“这大抵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桂姐听明白了,也叹了一口气:“倒也正常,前朝孝献皇后对先帝来说,也就是这样了。”
未见她前,未动情,怎样皆可;见她之后,过尽千帆皆不是,除她之外,谁都不可。
魏见月不欲再说这事,只浅浅笑着:“好了,快去帮我寻书本。”
桂姐应道:“要不也多给主子备一些?”
魏见月迟疑了一下:“也好。”
桂姐退出去了。
她在看着屋外的阳光,再一次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管它什么“心相怜,马首圆”。
她多认认字才是好的。
她不识几个字,可她的儿是皇子,将来却是要多学多看,她虽不能亲手抚育她的儿。可她想,能多和他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
她现在是主子,是别人在伺候她,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快乐。
她想她的儿子了,也想她的爹娘,也想玛禄姐姐了。
如果没有这些后来的事,她们就在那宫中做群小宫女也没什么不好。
可终究,回不去了。
康熙在宫里走了一会儿,见过了自己祖辈居住的地方,这才回去。
同宜妃用过膳后,便歇下了。
说是歇下,也只是不允人打扰,自做自的事。
他虽出来东巡,朝堂的事可不见得会落下分毫。
宜妃与他研墨剪烛,可谓是红袖添香。
夜深人静,同榻而眠。
他穿过迷雾,在古怪的房里,见着一位女子,泠泠若雪山,她虽冷,对着犯错的人却是好言好语。
“错了就错了,长个记性,下次不再犯就行。”
那相貌清秀女子因犯错而生出来的的惊恐被她驱散。
他想,不成体统。
他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女子穿着贴身的短裙,露出白晃晃的大腿。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不成体统。
她走向他,弹了弹他的额头,语气亲昵:“你该走了。”
他问她:“你是谁?”
她嘴唇开合,他却听不到一个字,她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
他猛然睁开眼。
他起身披上大氅,站在窗口,月色朦胧。
人虽两处,明月何曾分两轮。
她如今应该歇下了吧。
也不知道她如今是否舒坦,肚子孩子是否搅扰她。太医院那边儿说她这胎弱,要好好顾着,他想带她出来走走散散心的打算也只能作罢。
他望着月。
明月照他,也照她。
宜妃从梦里醒来,看他不在,披上衣服上前:“怎么了?”
“无妨。”
宜妃给他紧了紧大氅:“天那么冷,还是上床歇着吧。”
屋内炭火旺,哪有冷不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