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儿,站着别动,让娘好好看看。两个月了,都瘦了不少!”
“娘,我没瘦,你看儿的肚子,有好些肉呢!这是儿锻炼的腹肌!”
“又和娘顶嘴,你爹说你发大水的时候,冒冒失失地区救人,下次万万别这样冒险了!你这胳膊怎么有个口子,就是救人是烙下的吧?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小伤而已。还有啊娘,儿子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冒险呢?我去救人是因为我和同窗们规划好了。
若不是这次去的及时,只怕爹一直困在上面。”
“好,好!娘不说你了,我儿平安就好!”
一回李家,李母就把李贤拉到身边问东问西。
担忧的目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感觉幼子小两月没在自己身边,瘦了不少。
李贤到是乖乖站立,待看到嫂嫂苏玥挺着个大肚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了院里,顿时知道转机来了。
他忙叫了声“嫂嫂”,果不其然,母上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了嫂嫂的身上。
现在要说谁在李家的地位最重,铁定是苏玥。
东京城内的李家里,几乎所有人都为苏玥一个人服务。李母更是拿出给李贤小时候做衣服的手艺,足足为未来的孙女或孙子缝了两套小棉袄。
开封大水这段时间里,李家没受到太大影响,花园棚子下的青菜瓜果,也是第一时间供应给苏玥这个孕妇。
苏玥也和叔叔李贤聊了会,多是问问外面的灾情状况。
开封发了大灾后,心知粮价要涨,李家就买了不少粮食,足足够家里人吃半年前。且东京城你涌入的灾民变多后,治安状况顺带变差了不少。
李母当即下了命令,除了男人外,任何女眷不得随意走出李家大院。以至于很多消息,都要通过李志等人的口中探知。
李家只是东京城内万千受此影响的家庭之一。
陆路交通遭受重创,若非水路尚能通行,连东京城都差点变成为水灌溉的孤城。
和家人聊了会,李贤忽然想到了个问题。
“娘,嫂嫂,我兄长人怎么不见了?我老舅呢?”
李母道:“你兄这大半月来都在开封府衙忙碌着,主要还是按照安置灾民,涌入东京城里的人太多了,各家各户都有出人手帮忙。
官府里,开封府衙人手又不够,即把你兄长他们调了过来!二狗也去打下手了!
你兄这段时间做的不错,前两日官家去视察,还得官家夸奖了呢!
你大舅半月前就去陕州那边做通判了,你兄在信中应该给你说,你可能没收到,至于你三舅和四舅也是十天前,匆匆回了华州。
华州那边受灾不是多么严重,但到底是舅舅们的心血所在。
他们本想待到你的婚期,谁想到出了这种事!”
自动忽略了母上的最后一句话,至少目前一家人都好好的,李贤的心安慰了不少。
又同母亲和嫂嫂讲了讲他在考城县的经历,李贤便提出去蔡师母家里看看。
哪知兄长李志昨天拿着粮食去过了。
原来蔡师母家没有早做准备。导致存量不足,城内的粮食价格又贵的离谱,母亲即让兄长送一些过去。
同母亲商量过,李贤还是拿着篮子装了些蔬菜,走向了蔡师母的家,蔬菜现在可是像粮食一样的紧缺物品。
从蔡师母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四周的房屋烟筒里,逐渐有烧柴的烟雾冒出,相比以前的傍晚,路过的各家各户不像以前那样热闹。
李贤越能感觉一场大灾之后,普通人家的日子有多么难过。
开封人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巨大的洪涝灾害,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李贤依稀的记忆里,此后的数百年里,开封会一直为水患所袭扰。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更别提具体的财产损失了。
尤其六百年后的明朝末年,一场水灾,就导致了开封地区几十万人的伤亡。
如何系统性的解决开封水患问题,老爹李自明奏书中所言,是可以尝试的笨办法。但没有十几年的努力,不可能完全实现。
这十几年的时间,难道就这么一次次地看着黄河或决堤,汴河或溢满,山坡或塌陷,导致更多人的伤亡吗?
他能不能多做点什么?
李贤带着这样的思索,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了李家大门处。正巧看到两个个面罩的高瘦男人和一个中等身个男人迎面走来。
“季弟,你回来了?”
“是小郎吗?”
“小郎,小郎,我是二狗啊!”
……
兄弟俩相见,再加上柳永,三人共携手入了府内。
孙二狗则是快一步去了厨房,帮着小翠她们煮做饭食。他们三人自从赶去开封府衙后,一日都没怎么进食,饿得早就不行了。
尤其李志这段时间是真正的瘦了,连眼镜窝都凹陷了下去,让李贤差点没有认出来。
李家的晚饭还有一会。
来到大厅,李志和柳永接过丫鬟手里的糖水,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李贤叹息不已,他自以为在考城县一日两餐,吃不饱吃不好,已经够苦了。
回了开封才发现,原来家里的兄长为朝廷做事,比他还苦。
李贤有些忿忿不平道:“兄长,还有柳兄,你们去开封府衙帮忙,难道开封府不管饭食吗?一顿也好啊!省得把你们饿成这样!”
李贤尤其多注视了眼柳永,要是柳永今年不高中,这是怕是早就回到杭州没事逛逛青楼,喝喝小酒,彻底享福去了。只不过晚年的时候,略微有些潦倒而已。又怎会需要现在这样辛辛苦苦做事……
看到李贤正看着自己,柳永还以为李家小郎是想问询下他的看法,他苦笑道:“我的小郎,你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粮价贵成什么样了?比去岁的今日,足足涨了十倍!开封府衙要是给我们这些做事的小吏,人人管饭。
不说管两顿,但就一顿,那足把开封府衙给吃穷了。
现在宫里面,连官家都把饭食缩减,一天只吃两顿稀饭,我和大朗上次看到官家,整个人都瘦弱了一大圈。
官家这么做,只为了给百姓多吃一些!
广陵郡王这段时间同样在开封府衙协调处置,每日饿着肚子!
我等饿上一两顿又如何!”
柳永的前半句,李贤还可以当真,但后半句就有些不信了。
赵大官家会饿肚子?除非天下的粮食都没了,而且,就算赵大官家饿肚子,也不会是柳永说的那么不堪。
李贤也不是没有见过赵大,赵大可是很壮的。就算吃着稀饭,饿上一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赵大金主饿肚子李贤到是相信,因为柳永既然说了赵大金主每日也待在开封府衙,那就做不得假……
让他很难想象的是,像柳永这样的风流才子,也会开始赞赏赵大官家。看兄长李志的感动目光,亦不遑多让。有了表率,所以他们,就算是每天饿着肚子也会把手头的事情干完。
毕竟皇帝都那么做了,他们又怎么不去做,难道他们比皇帝还金贵?
由此证明,赵大官家的那一次出宫视察,非常成功,至少笼络了一群年轻官吏的心。
李贤无奈道:“好吧,既然开封府不提供饭食,兄长和柳兄,你二人怎不自己带着饭食。弄得现在,小弟差点都认不出来你们谁是谁了!”
李志摇了摇头:“这不成,我当日就是带着娘做的饭食,小弟你是没有看到,当我打开食盒那一刻,有多少双眼看着我。
吓得为兄此后再也不敢带了!
不说此事了,我和柳兄这段时间饿着饿着都习惯了。
现在开封内,尤其东京城内,都传遍你们国子监十六义士勇救落难百姓之事,可否给我和柳兄说说详情?”
柳永把手里的瓷碗放下,舔了舔嘴唇,亦道:“是极,小郎快和我们说道一下,现在东京城内重开的几处勾栏内的”
李贤哭笑不得,什么十六义士?
当日参与救援的,可不止他们十六人,为了打通卢家祠堂的生命通道,上上下下有上百人参与了救援。
这份功绩,李贤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揽下。好不容易和兄长重逢,既然兄长李志和柳永都想听听,那他就说给他们听听。
不仅是涌入的流民,而且还有零散的小规模瘟疫,都要东京城比数月前危险了数倍。
崔家同李家一样,这段时间内,除了男丁,女眷一概不许外出。就连男丁外出,也必须带上口罩。
崔颢这段时间很忙,倒不是忙着去安顿城内城外的灾民,而是忙着给皇帝找资料,做参谋。
大灾过后,像受灾区域一样,以开封为中心,全方位的重建刻不容缓。
每日都有新安排行命令从皇宫发出,王相公这群朝臣,也几乎每日都会和赵大官家商议着什么。
每每需要资料,小黄门就会让他寻找并送到崇政殿。
崔颢的老胳膊老腿,感觉都快跑断了。回家后,身体想动一下都懒得动。
妻子杨氏非常贴心地给他递了一碗熬好的粥后,便站在身后,为他按摩起肩膀。
“大官人,现在东京城内斗传遍了,咱那小女婿似乎做了件大好事,连官家都称赞呢!”
杨氏不经意地问起,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不少。见家里的大官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手劲马上加重不少。
崔颢感觉到肩膀上的传来的舒服感,脑袋摇晃着点了点头:“官家确实称赞了,一同称赞的还有其余十五位国子监学子。”
杨氏“哦”了一声,她知道家中的大官人,每次说话都喜欢说一半。直到吊足了听者的口味,才会说出另一半。
但见崔颢享受了会,继续道:“但官家对我们的女婿,多说了一句话,‘李家士子从来没有让朕失望’。”
杨氏笑了起来,脸上一笑就会出现两个非常好看的小酒窝:“大官人,妾身明白了,看来咱们的女婿,很得官家的喜欢。”
崔颢哼了一声:“那是,那可是我崔颢挑的女婿。莺莺那丫头,,自听到这未来女婿之事后,就没怎么闹腾了。
看来女子爱英雄果然不假!”
杨氏笑道:“如大官人所言,您在妾身心中也是个英雄。”
李贤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英雄,在他看来,英雄多多少少都有些悲剧色彩。
他很希望自己能成为狗熊一样的生物,每天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不用多做思考。
可既然是人,免不了思考。思考的多了,脑袋了就会为忧愁所充斥。
李贤现在就很烦恼。
和家人吃过饭后,本想把孙二狗叫到屋里嘱托几件事,但见之太累,便叫来了另一个仆从。
转眼间,他的专属书屋里,就被几张巨幅的白纸所覆盖。白纸是从华州专门运过来的。
现在的文人骚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是有一样不会,是非常容易遭人鄙视的,画画便成为了一种本能。
李家的这些巨型白纸,就是用来作画的。当然作画的对象不会是李贤,他画的最拿手的是乌龟,可惜上不了台面。
李家真正作画的也只有老爹李自明和兄长李志,外有母上和嫂嫂也略微精通一些,这是李贤在华州就发现的。
现在把这些画画的白纸专门拿过来,又找来炭笔和他以前做的刻度尺,李贤不会无聊地趁着夜色画画。
严格来讲,他要制图。
要说他能为预防开封下一阶段的水患,所做之具体贡献,可能就在前世的老本行上面——工程制图。
还是关于堤坝和桥梁的制度。
大宋没有电脑,自没有CAD,要想画出完整的工程,只能手绘。
恰好手绘出规范的图纸,是他前世大一开始就学习的一项基本技能。
李贤首先要画的是一处蓄水堤坝,以东京城外,那处已经崩塌的汴河水坝为例,他白日入城的时候,已经目测过。兄长晚上吃饭的时候也说了,开封府上下,已经在召集工匠进行修复。
所谓的修复,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多不能解决基本问题。
确定好比例尺,他开始进行初步的设计绘制。
做图是个非常考验耐心,又非常重视细节和浪费时间的事情,一直忙到深夜,李贤才画出个具体的框架。
要想设计好这一处能扛住洪灾的堤坝,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要考虑地理位置,承重能力,水流等多项环境和人力条件。
为何想要煞费苦心地做出一个样板性质的图纸,是为了取信开封府内的官吏,让他们知道,他李贤又能力设计出这种东西……
一连两天,李贤都待在府上没有外出。白日里,除了陪母亲和嫂嫂说话,及吃饭外,多数时间都闷在书房里。
到了第三日,李贤拿着他的图纸,同兄长李志,柳永二人往开封府衙而去。
“小郎,你今日和着我们一同前来,到底所谓何事?”柳永看了眼夹在李贤胳膊下的卷筒纸,满脸疑惑道。
李志到是知道,但季弟李贤离家的时候,就已经叮嘱过保密,他自不会开口。
李贤神秘兮兮,只是拍了拍柳永的肩膀:“柳兄,到了开封府衙,一看便知。”
到了开封府衙外,李贤没有进去,他亲眼目送着兄长和柳永进去后,就站在大门前。
他要等人。
等得自然是赵大金主,要想把手里设计的图纸加以应用,于公于私,赵元俨都是个很好的对象。
说到为何不去郡王府登门,原因很简单。郡王府距离有点远,怎会有在距家不远的开封府衙等得好。
赵元俨现在受赵大官家的委托,近些时日每天都要跑来开封府衙办公,故而李贤并不担心他不回来。
蒸蒸日上,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不少官员都走入了开封府衙的侧门内,并没有时间在李贤的身上多做停留。
看闲人一样的时间,还不如回到衙内,把各自手头的事务多做一些。
赵元俨也没有让李贤失望,他来的时间不早亦不晚,正好是夏日的太阳上升到巴掌高的位置。
一下马车,就有专门的官吏陪伴着他入内,甚至还有几个随从在周围开路。
没办法,谁让前段时间一群流民,硬生生地拦在了这位郡王车驾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还差点抢劫。
眼瞅着赵元俨从另一个门进入,马上就要错过,李贤马上跳了起来,并高喊道:“郡王,这里!”
赵元俨被呼声所吸引,却是左右的随从如临大敌。
他转头望去,看到了李贤那标准的插兜懒散样,向旁人道:“是我旧识,不用大惊小怪!
说起来,诸位可能也认识,此人正是官家亲口称赞过的,国子监十六义士之一,李氏子李贤。”
赵元俨如此解释,本正好和之相遇入内的开封府衙官吏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他!
皆都放下心来。
趁着赵元俨停顿的时间,李贤三两步就摸了过来,他笑嘻嘻地向之行了一礼,见周围多是些陌生的面孔,故而老实地叫了声“郡王”,指了指手里的图纸。
赵元俨知道李贤有事要说,便带之一同入内。
当日下午,这张长长的画卷便被送入了皇宫,摆在了赵恒的御桌之上。
内侍缓缓展开,赵恒望了眼,皱了皱眉,然后看向了站立一侧的赵元俨。
“这图画着实古怪,当真是为治理堤坝所用?李士子言之为何?”
赵元俨回应道:“如皇兄所见,李贤说是叫‘工程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