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北上,梁灏的心情并不像当日和李贤透露的那样轻松。
他年近五旬,雍熙二年考得状元,当年就被任命为大名府观察推官,时年不过二十三岁,可以说是年少成名。后稳扎稳打,仕途上也算是一路顺风。
眼前受皇帝赵恒委托,巡视西北诸部,并出使党项,自然要努力做到不辱使命。
一出凉州,梁灏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这也是为了防止大宋挨得太近的两次出访,会对三边关系造成影响。更为主要的是,他要在路上要等一个人,枢密院事王钦若。
要说这次灵州的西平府之行,王钦若才是真正的出使党项人的正使,努力和党项人议和,且数年前的割土赔款之事,也是王钦若一力进言的。
梁灏对王钦若可以说非常厌恶!
在对待李德明为首的党项人之事上,其实,包括朝中的王相公,还有寇相,以及他都是极力反对和党项人“委曲求全”的做法。像那李家小子说的一样,理当努力联合起吐蕃诸部和回鹘诸部,给予党项人痛击。
但形式比人强,皇帝都同意了这样的策略,朝堂又被一群自宋辽之战退下来的议和派把持,至少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按部就班的做事。
梁灏骑在马上,望了望远处的戈壁滩,一边沉思着接下来的行程,一边思索着家里事。
他膝下有三子,长子梁固马上二十了,学识不差,素有大志,过两年也要参加科举了,二子梁述正在进学,还算老实,唯有幼子梁适年幼。他这一去,前途未卜,家里还真是不放心……
梁灏一叹,看时间已不早,正待让随从加快速度,赶到日落前寻到一个乡邑以做休息时,前方探路的随从慌慌张张骑马奔来,脸上有些惊魂未定道:
“梁尚书,前面有党项人的人马来了!”
梁灏的脸色顿时一沉:“我们是大宋国的使臣,慌慌张张做什么?前面也不是没有遇到党项人的部落,还不是让我们安安全全离开了?
各位都要记住,既为官家钦定的使团成员,我们代表的是大宋的脸面,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张梭,你上前去看看!”
梁灏转过头,向身后的一位随行将领道。
那叫张梭的年轻将领一抱拳,马上带着人往前而去,查探情况。
此地距离党项人占据的重镇鸣沙已不远,再往南就是大宋的环州之地,为防止大宋在此边境上守卫的边军,党项人的防守自会严密下,后面肯定会遇到更多的党项军队。
像他之前所言,既为宋使,要是每逢党项大军,就变得一惊一乍,那大宋的脸面何在?
梁灏也知道,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原因不在随行者身上,而是源于过去数十年间,大宋对党项人的作战节节败退后,产生的心理上的怯意。
要想去除这种怯意,就必须对党项人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胜!
可这种事情,何其困难?
得到张梭回来通禀,无大问题后,梁灏便让随行人员重新上路,准备在鸣沙等王钦若抵达,一同去往灵州西平府。
他回头遥望西面,也不知曹琮和那李家小郎往西州回鹘而去,现今到了哪里了?
但愿一路顺利,否则出了问题,就算他顺利回京,官家那里也不好交代。一个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子,一个是得官家及寇相喜爱的青年才俊……
李贤眼下确实遇到了麻烦。
他们那日由安吉镇往西而去,过鸿道,走了三四天,出了胭脂山。又在删丹修整一日,凭着身上的钱财买了些货物,多做伪装。抵达为甘州回鹘占据的甘州,亦是无事,可一出甘州,就遇到了马贼!
这马贼占据的地理位置也挺好,往东有回鹘驻守,往西是党项人这两年不断蚕食的地方,再往西,又有归义军的势力。他们处在此地,亦是趁着几个大势力大打出手之时,捡着掉下来的汤汁喝。
所谓的汤汁,正是李贤这群孤单的只有几十人的行商。
“曹兄,你的侍卫可探查清楚了,真有上百人?”
李贤早早从包里拿出来三把钢刀和一副望远镜,钢刀递给了武征一把,他自己拿着一把,见着曹琮有些喜爱,便送给了曹琮一把。
这钢刀正是八作司顺利产钢后,李贤厚着脸皮,且出了不少费用才换来的。一共换来了五把,其中两把放在家里在,自己带了两把防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曹琮手里拿着一尺半的钢刀,于手中挥舞了两下,能看出曹琮非常喜爱。当日在皇宫之内,他的宝刀就是被这钢刀给砍断的。
听到李贤这么一说,他到是不怎么担心,嘿嘿笑道:“李兄弟送于我的真是好刀!
好刀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区区数百马贼,离我们尚有十里,要是正向我们而来,拿他们正好用来祭刀!”
李贤哭笑不得,他拿着望远镜的手臂垂了下来,骑在骆驼上,看着曹琮道:“曹兄,还真被你说中了,那马贼真是向着我们来的。”
说着话,他把望远镜递给了曹琮,让他亲自看看去。
曹琮坐在骆驼背上的身子灵巧一斜,拿过了望远镜,矗在两只眼上面。虽然不是第一次使用,可每次拿走手中,看着数里外清晰的景物,曹琮心中都会滋滋称奇一番。
渐渐地,他方才那张还有些嬉笑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好家伙,这群马贼真大胆,是想给我们包个混沌!
孜然,你方才在前方打探了,只看到了南面的百人,有没有注意到西面的?”
曹琮把手里的望远镜送还了李贤,看向旁边同样年轻的男子,此人本是他的亲卫,这次正好与之同行,方才在前方负责打探路况的正是这位叫孜然的青年。
其人生的和武征一样魁梧,说话的声音,像打闷雷一样,有些闷声闷语:“统领,西面没有注意到,您是说,这群人分成了两伙,一伙负责正面吸引我等,一伙负责埋伏,防止我等的逃窜?”
曹琮点了点头,又回头望向李贤:“李兄弟,等会真要交战了,你只管跟进我!我们今次只能先行突围,不能恋战!
大家换马!”
曹琮这番话说下来,似乎不显别扭,更是将之前的大话抛弃、得一干二净。可见曹琮这人有时候爱耍嘴皮子,但对身处情形看得比谁都清楚。
甘州之外,势力杂乱,而为了防止路上遇上这种交战情况,出甘州的时候,李贤便给曹琮提议,他们十几人不能单坐着骆驼,每人也当拉着一头马匹,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视线里已经能看到马贼座下马匹溅起的灰尘,仿佛担心被围捕的行商不知道他们到来一般。
李贤十几人皆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战马,除了一些必须的食物外,如骆驼背上的货物,全数抛弃。
他脖子上依旧挂着望远镜,手里拿着刀,背上背着那块“西域都护印”。目光坚定的望向前方,并无慌乱之意,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来到大宋这么多年,还没杀过人,这次遇到马贼,难以逃脱,只能拼命了!
且赵氏商行早早收到了消息,路上却一直没有人与他接洽,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问题……老舅平日虽不靠谱,但凭着赵氏商行在大宋西北的能力,不可能现在还没有音信啊!
注意到马贼所带起的灰尘越来越近,武征的脸上满是兴奋,看来这些时日在家里没仗打,把他都憋坏了。
李贤瞥了眼,有些不放心武征这个“好斗分子”,只好再行嘱托道:“武哥儿,等会别逞强,就跟在我左侧!”
两方相隔的距离越来近,几乎能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武器时,北面一阵地动山摇之声传来。
李贤拿起望远镜再往后一望,背后直冒冷汗。视线里全是密集而整齐的骑兵,完全不是前方马贼那般零散。
李贤暗道一声“祸不单行”,示意曹琮看去:“曹兄,我想我们别无退路了!”
曹琮亦是转过身子,拿着李贤的望远镜再一看,脸色比先前还要沉重,又惊又怒:“是党项人的骑兵!他们是要做什么?攻打甘州吗?”
李贤肯定道:“嗯,大概是这样,应该还有一股注意到了我们,正向这里赶来!为今,只有往南面走了!”
“小郎君,你快看,马贼退了!”武征的声音正好与旁侧响起。
仰头望去,果然退了!
李贤和曹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各自相同的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冲向马贼方向!”
要真的选择一场战斗方式,他们若想要活下来,宁愿面对零散的马贼,也不愿意面对骁勇善战的党项精锐。
这仇之能暂时记下了!
一行人舍弃了骆驼,手里拿着武器往南面的马贼而去。
李贤等人坐下的马匹,都是在甘州买下的好马,速度远比逃窜的马贼还要快些,两者不断被拉进。而身后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的上百党项人骑兵,跑起来同样不慢,隐约感觉要把李贤一伙、包括那马贼在内,一同吃掉一样。
“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