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小孙儿的大名叫福安,你要愿意,那孩子以后跟你改姓孙也成,反正你都没亲儿子,更没孙子了。但这福安两个字莫要改了,是我当年亲自给取的,留个念想。”
李向河似乎没听到孙泽奇的拒绝,自顾自的说着好像临别嘱托一般的话。
“我说不成!”,孙泽奇气恼的拍了下桌子,“你这老东西不跟劳资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事就不成。”
李向河抬起头,双眼浑浊无神,嘿嘿笑了一声。
“李福安他是我李家的孙子,但也是月梅的孙子。月梅她身子骨不好,年轻时生下阳儿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差点要了半条命。我心疼月梅,所以和她一直就阳儿那么一个儿子,阳儿也是就福安这一个儿子。所以,这孩子是月梅唯一血脉。你若不知道便罢了,但今个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哪怕只是看在月梅的份上,也不会不管。”
孙泽奇气的又要拍桌子,都这个境地了,这老东西就是不肯把事情原委说出来,正要呵斥,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大伯,我听刘嫂说您半夜领了个乞丐样的人回来?”
来的正是听到了动静从床上爬起来的孙二狗,手里木盘上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咸鸭蛋瘦肉粥,粥面上撒了葱花和胡椒。
这也是孙百户从李锦那里学到的一道美味,原本李锦是想吃皮蛋瘦肉粥来着,不知道是皮蛋还没被发明出来,还是发明出来了但没有推广开,无奈只好用咸鸭蛋来代替,不过也同样美味。
孙泽奇在卫所里尝过一次之后,便把这东西的做法问了回来,教给了自家的厨娘这种方便好弄又好吃的做法。
孙二狗是半路截走了厨娘端来的两碗粥送过来,好趁机过来看看怎么个情况。
“混账东西,这是你李伯伯。”,
孙泽奇看到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大侄子,好像更生气了,“把粥放下,滚出去。”
伯侄俩看似每天斗嘴,实际上关系很是亲近,孙二狗面对吹胡子瞪眼的大伯一点也不怵,根本没把滚出去三个字当回事,反倒好奇的打量起李向河来。
“李伯伯?哪个李伯伯?”,孙二狗也是好奇,眼前这人看起来似乎是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
“是孙家老二,润林吧?你小时候倒是比如今要好看些。”李向河看了眼孙二狗,语气和善的打了招呼。
二狗的大名叫孙润林,但孙百户一直认为自己这个侄子不配有这么个听起来就像读书人的名字,坚持叫他小名叫了这么多年,以至于二狗自己听到润林两个字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这个时候二狗也想起来眼前这个穿的像个落难流民的人是谁了。
“李。。。是您?\"
自从被自己大伯弄来镇江府,又送进锦衣卫吃皇粮,孙二狗这几年来哪怕是过年都待在镇江城里陪着孙泽奇,很少回到河叉村去。
还是那句话,孙二狗的爹娘有三个儿子,他这个排行老二的就是来给孙泽奇养老的半个儿子,就差个过继的仪式了,那逢年过节的自然就要陪着大伯。
且孙泽奇几乎从来不回河叉村,所以连带着孙二狗这几年也很少回去。
还在河叉村的时候,孙二狗知道这个村里姓李的富户,但两家基本不来往,也听自己的亲爹也说过大伯和这个李向河的旧事,那时候只当是陈年旧事听来好玩而已。
可没想到今天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在大伯家里看到了李向河,而且这人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
一身褴褛,面色蜡黄,这是从哪逃难来的?
家里那边遭灾了?没听说啊。
李向河没有在意孙二狗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捧起了热乎乎的青花大碗,感慨道,
“好香的米粥,容我先喝一碗粥,暖暖身子。”
孙泽奇眼神复杂,沉声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粥?”
李向河也不在意老孙的话,端起碗来吹了两下热气,就吸溜起来。
孙二狗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的大伯唉,一碗粥罢了,您二位年轻时虽然有些过节,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我说,应该请李伯伯上
馆子吃一顿好的。对,就去楼外楼,李伯伯,您还不知道咱这镇江府的楼外楼,已经快要名满天下了。虽说现在楼外楼非是
达官贵人都抢不到一个饭桌,但凭我大伯的面子,搞来一个雅间还是轻松的。因为那楼外楼,就是咱们。。。额~额~额~“
小嘴跟连珠炮似的叭叭一大串的孙二狗,忽然抬高了音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老鹅一样,发出怪异的响动来。
“闭嘴!”,孙泽奇啪的巴掌打在了孙二狗的头上,“愿意待就待着,不想待就滚回去睡觉!”
这一巴掌似乎打懵了孙二狗,虽然爷俩常常斗嘴,但这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大伯是动了真火,孙二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可眼神不停的在李向河与自己大伯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努了努,在孙泽奇严厉的眼神中,终究没敢再说话。
李向河好像没发觉孙家爷俩的动静,大约是吃饱了,缓缓放下了青花大碗,满足的咂了咂嘴,
“泽奇,这粥不错。”
“吃饱了就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向河,瞥了一眼孙二狗,朝着孙泽奇笑了一声,
“我那小孙子福安现在一个人在李家老宅,一个孩子没的照顾,好在隔壁宋家婶子应该会去照看两天,但也不是常事,明天一早让就你这侄儿跑一趟吧?”
“李向河!”,孙泽奇重重拍在桌面上,怒气显然已经到了顶点。
“哎~还是老样子,我这人吃饱了就想睡。”
李向河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闭上了双眼,竟是真的像睡着了一样。
孙泽奇终于忍不住,从桌子那头转过来,伸手就要把李向河提起来,却一把抓了个空,儿时玩伴佝偻的身体已经消失在椅子上。
黄梨木的方桌上,那一碗刚刚被李向河捧起来大快朵颐的咸鸭蛋瘦肉粥,满满当当,一滴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