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镇江府城外大江岸边一直向东走,大概八十多里外,有条小支流向西南流去。
顺着这条支流再向西南走十几里地,在河道拐弯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叫做月西镇。
孙泽奇就出生在月西镇边上河叉村。
李向河,柳月梅就是陪着孙泽奇一起度过幼年和少年时代的青梅竹马。
其中李向河年纪最大,柳月梅年纪最小,孙泽奇正好在中间。
祖上就是军户的孙家在孙泽奇显露出了练武天赋后欣喜若狂,立刻将孙泽奇送进了金陵都督府治下的江防大营。
孙家有个远房亲戚,在江防大营是个管练兵的校尉,六品武者。
顺便一提,整个河叉村其实都是正德皇帝改革军制后从卫所军户转为民户的后裔,反正孙泽奇听自己老爹说祖上还有位老祖宗做过参将。
年少懵懂的孙泽奇在和小伙伴分别时,也不知怎么的就和柳月梅说了句,
“等我当了将军,回来娶你。”
那一年,孙泽奇十五岁,柳月梅十三,李向河十六。
十五岁的孙泽奇进了军营后,在那位校尉远亲的调教下很快成了正式入品的武者。
有了品级的孙泽奇就不再是个普通的大头兵,虽然因为年纪太小还当不了军官,但俸禄已经翻了好几倍。
就在年少的老孙要回家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和柳月梅的时候,金陵都督府一位游击将军来到了江防大营。
那位游击将军接到朝廷的命令,要带兵去浙闵交界的山区去剿匪,才刚到十六岁的孙泽奇被挑选进了那支军队里。
剿匪一路从浙南追到闽南,回转过头来再驻守闽北,这一去就是一年八个月。
还没等这两千人的部队返回金陵,海对岸东番大岛上的土人又造反了,孙泽奇和袍泽又登上了东去的战船。
用了两年半时间,明军终于在大山里杀光了造反的三个土人部落,又镇守了大半年,这支远征的大军才凯旋而归。
此时的孙泽奇已经是统领三个百人队的校尉,在一次次玩命搏杀中武道境界也摸到了五品境的门槛。
但同时也因为在东番岛的大山里被土人埋伏,被一支淬了巫毒的毒箭射中了盔甲覆盖不到的膝盖,巫毒入体,伤了心脉。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的孙泽奇最终挺了过来,但至此武道境界再难寸进,且一旦动用灵力,膝盖旧伤处便痛疼难忍。
不过这点事都抵不过终于回家的喜悦,当已经二十二岁的孙泽奇兴高采烈的穿着校尉武服回到河叉村的时候,迎接他的除了自己的父母亲族,还有柳月梅和李向河,以及柳月梅抱在怀里喝奶的孩子。
百战归来的孙泽奇面对曾经的好友,和嫁给了好友的柳月梅,喝掉了两坛烈酒,摔碎了酒坛子,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事后才听自己的老爹说起,是柳月梅的爹坚决不同意将月梅嫁到孙家,理由很简单,孙泽奇在外出生入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起初月梅还和自己的父亲争辩一番,但孙泽奇一走就是六七年,小丫头已经成了大姑娘,心中那个少年形象的孙哥哥也就慢慢淡了。
李向河这个一起长大的同伴也是喜欢她的,日久天长的陪伴终究还是占了近水楼台的先机。
孙泽奇知道这事怨不得别人,两人又没有媒妁之约,只是少年时的感情冲动而已,柳月梅凭什么要等他六七年?
李向河又凭什么不能喜欢一起长大的柳月梅?
可他心里却过不去这道坎,只要看到这两个少年玩伴,心里就像猫爪一样难受。
于是这些年便很少回到河叉村,在父母接连去世之后,更是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一趟。
可今日,却在这镇江城里,遇到了衣衫褴褛仿佛流民一般的李向河。
更得到了柳月梅已死的噩耗。
自己的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看样子李向河是打听到了自己的住处,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孙泽奇看了看李向河破烂漏风的衣衫,在深秋的夜里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忍住了在这街头就刨根问底的冲动
沉声道,“先跟劳资回家再说。”
在李锦来到镇江之前,这里的锦衣卫没多少权力,自然也就没多少油水,但锦衣卫作为特殊部门的俸禄向来不低,
就算克扣也扣不到一个百户的头上,所以老孙这些年也算攒了不少家财,宅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却算的上精致的。
院子里自然也养了两个仆役和做饭的厨娘。
把人叫起来,吩咐厨娘去准备点吃的,孙泽奇坐在方桌一边,盯着面色蜡黄的李向河这才开口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月梅又是如何死的?”
在孙泽奇的记忆里,李向河的家在河叉村原本可要比孙家富裕的多,虽不敢说有着地主老财那般的地位,但家里也是有几十亩良田的,农忙时还要雇来短工来帮忙的上等富户。
不然当年柳月梅的家人也不会中意李向河,要把女儿嫁给他。
可如今李向河这模样?
孙泽奇做了那么多年的锦衣卫百户,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李家大概是遭了难,以至于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竟然找到了自己这个
几十年不来往且有些恩怨的儿时玩伴。
可究竟是什么事,把李向河搞成了这个样子?
没了深秋的夜风,这屋子里要比外面暖和许多。
李向河搓了搓手,似乎是屋子里明亮的灯火照出了此时此地两人之间的差距,他已经没了刚见到孙泽奇时还留着的一点点倔强,语气有些期期艾艾了起来。
“泽奇,看在你九岁那年掉河里我拉了你一把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老孙眼睛一翻,“别特么扯淡,那是你先一屁股给我从船上挤下去的。劳资问你这模样到底怎么回事!”
李向河却好像没听见孙百户说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月梅死了,儿子和儿媳妇也没了,我本也不想活,可终究还有个小孙子,我还放不下。泽奇,我想把小宝托付给你,成么?”
孙泽奇微眯双眼,凝神看向桌对面佝偻着身子的儿时玩伴,冷声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