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我的腿!大夫,大夫,我的腿呢?我的腿在哪里?啊啊啊!!!”
“冷静,同志,冷静下来。命比腿更重要, 你必须活着,然后才能考虑其它的事。”
“这边还有一个,阿莲娜,快抬担架过来!快!”
一场残酷的阵地争夺战使得交战双方全都伤亡惨重,主要阵地的反复易手使得不断拉扯、冲脸厮杀的步兵们遭遇到了巨大的伤亡,不管是德军一方还是苏军一方都莫过于此。
行走在阵地间的马拉申科,时不时得抬起腿来迈过脚下堆在一起的连续三五具尸体。
不一定非得是德军或苏军单独任意一方的, 更多的时候是三五具不同阵营军服的尸体层叠交错在一起、像沙袋一样磊着,一个压一个之中早已没了呼吸。
但搜寻战场的红军医护兵们, 却仍然竭尽所能地在尸体堆中寻找着还活着的同志,即便希望渺茫也坚决不漏任何一个。
“同志,你有烟吗?我现在动不了,没办法去找别人要,你能不能给我发一根?”
马拉申科站在战壕外面的边上,正四下扫视着忙忙碌碌、打扫战场加救人的阵地,还有自己麾下的战士们正在帮着267步兵师的人抢修加固阵地的场景。
却不曾想到也就是在这时,身边方才还没来得及注意的战壕里,忽然有一声听上去挺沙哑的声音悄然开口,冲那语气来判断应该是在跟自己打招呼没错。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扭头望去,马拉申科这才看到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战士,正拖着一条伤腿靠坐在战壕壁跟前、搂着怀里的莫辛纳甘,带着一脸憨厚笑容望向自己。
腿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止血,紧急处理完毕的医疗兵已经离开、去救治别的伤员,在担架队腾出人手过来之前估计还有段时间。
“当然, 刚好我瘾也犯了,咱俩一起抽一根。”
战时状态下的马拉申科就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区分军衔级别的标志军章,就一身普普通通、旧的不像话已经满是褶子的坦克兵防火战斗服,脑袋顶上再扣一顶加绒的冬季坦克帽。
如果不是一眼能认出这张脸的话,那一准会以为这就是个红军坦克一般兵,恰好靠坐在战壕里拖着条伤腿无法行动的这位老战士便是。
“喔,小伙子,你这是好东西啊,盒装香烟,我好久都没抽到过了,你是军官吗?”
刚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正蹲在老兵身边的马拉申科咧嘴一笑,就像许许多多在相似年纪奋战在普通坦克兵岗位上的同龄年轻战士们一样,一脸憨厚中带着尊敬,四五十岁的年纪还扛着枪跟法希斯打仗的老战士确实对得起这份尊重。
“没有,我就是个普通大头兵。这是我们领导赏我的,作战有功,嘿嘿......”
马拉申科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有时候重新体验体验当一名普通坦克兵战士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太久沉浸在将军的荣耀里或许会迷失自我,马拉申科想以一名战士的身份去亲自了解一些东西, 也就仅此而已。
“那你一定很讨你们领导喜欢,小伙子要好好干,我们祖国和红军的未来都是你们的,你们才是希望。”
听着老战士的谆谆教导,马拉申科笑着给大佬递上了香烟、还给人家打着了火,只是这手里的打火机也一样是引起了关注。
“打火机也不赖,德国佬身上扒来的?好东西真不少。”
“嗯......”
反手给自己也点了根烟的马拉申科靠坐在战壕里,就这么和老战士并肩而坐,感受着唇齿间非同一般醇厚味觉的老战士很快便再次开口。
“真是好烟,我以前从没抽过,这是校官的?”
不同军衔有不同的供应品,老战士猜测这可能是团长或者旅长一类校官抽的东西,马拉申科这一次倒是没再撒谎。
“没有,是将官级的,我这儿也就这一盒。”
“哦?将官级的?那你一定是立了什么军功,得到了师长同志或者是军长同志的嘉奖对吗?这就更了不起了,我得向你致敬。”
话音还没落地,老战士已经放下了怀里一直搂着的莫辛纳甘对着马拉申科行了一礼,猝不及防的马拉申科赶紧抬手回礼并紧接着笑笑。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老同志。倒是您,像您这么年长的战士可不多了,能跟我讲讲您的故事吗?就当给晚辈讲故事。”
“......”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马拉申科只是感觉到老战士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和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用一如方才的笑容给掩饰了过去。
“好哇,有段时间没跟人聊过了,年轻人们有年轻人的话题,不爱跟我这个老家伙聊。难得遇见个想听故事的,刚好也给我解解闷......”
马拉申科将烟盒放在了手边、没有重新揣回兜里,一根结束后随时都能接下一根,烟盒里还有足够的余量,故事可以慢慢往下说,现在只需要安静地倾听。
“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好呢?”
“对了,就从孩子们开始说吧。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并肩作战总能让我回想起过去,那时候我是一名中学老师,我的孩子、学生们都跟你们年纪相仿,甚至还要更年轻一些,他们有的才十五六岁大。”
“老师?您说您之前是中学老师,是这样吗?”
马拉申科显得略微有些惊讶,而微笑着的老战士只是点了点头。
“是啊,我是中学老师,教历史的,至少曾经是。”
“那您为什么......”
话一出口、马拉申科就有些后悔,或许这种明显能猜到可能结果的问题根本不应该问,但老战士只是靠在战壕壁上继续面带微笑。
“当我带着我的孩子们从明斯克撤离的时候,德国佬的飞机就在我们头顶呼啸。年级主任站在草垛上大声呼喊着同学们快趴下,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德国佬的炸弹就在我们身边爆炸,只那么一瞬间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被人抬到了车上,早已远离了明斯克撤往后方。”
“后来啊......后来我尝试去寻找我的孩子们,我拿着73本学生证,这么厚厚的一摞,去难民中、去任何撤离点都找遍了。但我一个都没找到,就好像......就好像这些孩子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留下的就只有那73本冷冰冰的学生证,还有抱着这厚厚一摞学生证在黑夜抱头痛哭的我,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