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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回到室内。县令抓住他的手,问道:“召周家宾客入城后,再怎么办?”

“现在可速召县尉、功曹、廷椽、主簿诸吏来见。”

“对,对。”县令立刻命奴仆侍从去“吏舍”召诸吏来见,随后又问桓玄,“再底下该怎么办?”

“紧闭城门,清洗城内。”

“对,对!…唉?!只是吏卒寡少,守城尚嫌不足,如何清洗城内?”

县令是一县之长,不能乱。桓玄看他忧骇不安的,怕他乱了阵脚,安慰说道:“今夜洗城,有周氏门下宾客足矣。”

“城内纵安,奈何城外?如果妖贼来攻,这么点吏卒,恐怕守不住城啊!”

“明早,县君可效仿本朝名士刘公子奇啊,设三科募求壮士,不拘亡命奸藏,悉免其罪,使助守城。”

两汉的兵制,西汉承袭秦制,以征兵为主,到了东汉,转以募兵为主,尤其在内地郡县,征兵制基本废驰。募兵制的主要特点是:在需要时,各州郡县的长官可自行募兵,组织武装,以充实兵力之不足。

桓玄说的这个人,是前文提到的上疏刘宏说张角要谋反的刘陶。刘陶年轻时举孝廉,除顺阳长。县多奸猾,陶到官,宣募吏民有气力勇猛,能以死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於是剽轻剑客之徒过晏等十余人,皆来应募。陶责其先过,要以后效,使各结所厚少年,得数百人,皆严兵待命,使他们相助杀贼。

汉末各地方军阀纷纷募兵自强,并且行之若素,大概即缘於这样一种不成文的通例。

桓玄连上三策,“召县吏来见”、“清洗城内”、“明晨募兵”,有条不紊。县令渐渐安下了心,感激地对他说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

桓玄松了口气,心道:“总算安抚住他了。”说实话,刚才见县令惊恐过度的样子,他还真怕他会弃城逃跑。

见县令暂时安定下来,他说道:“诸吏应快到了,县君请更衣吧。”

“对,对。”

桓玄帮着县令穿上官袍,带上冠带,插上宝剑。县令对镜自照,自觉有两分英武,勉强抖擞振作,与桓玄出室,去官寺正堂。

来到堂上,坐不多时。县尉赵德,功曹陈艾、廷椽李勉、主簿陈松及刘需、秦波诸吏悉至。

众人分主次尊卑落座,县令正要说话,堂外脚步匆匆。

诸人看去,见十二三人披甲携刀,打着火把,迎风雪至,到堂前,罗列跪拜阶下,齐声说道:“强(凌、平、阳)等拜见桓君,拜见县君。”

堂上众人不知今夜变故,先被县令深夜召来已是狐疑,现又见这十数杀气腾腾的披甲壮士跪拜堂下,更是惊诧,相顾愕然失色。

一时间,堂内无声,堂下杀气冲天。风卷密雪,扑簌庭树。烛光、火把光,雪光、月光,交融汇聚。极远处,似有骚乱传来。

堂上诸人隐闻远处骚乱,顾不上堂下的韦强等人了。他们中有些人,如县尉赵德、主簿陈松、刘需等或居县廷高位,或为县令亲信,或为县里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周、刘、胡诸族请县令整点军备、防民生乱之事,登时把“夜召”、“甲士”、“骚乱”等事儿联系在了一起。

陈松直起腰,跽坐问道:“县君夜召下吏等入寺,远处又闻骚乱。敢问县君,可是百姓生乱?”

桓玄也听到了远处的骚乱,心道:“先前,我与任君催马疾驰,紧接着,东乡诸君的大队入城,人马嘈杂,声闻四方,县里的百姓估计都被惊醒了。这骚乱的也许是不知内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县里的内应!”

情况紧急,没工夫给陈松等人解释,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说道:“如今寅时,夜阑人静,一点声响就能传遍全城。不管在远处骚乱的是谁,都必须立刻将之制止,否则/民心不稳,会酿成大祸。请县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带兵的最怕炸营,治民的最怕夜乱。夜深人静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细,奸猾之辈也会趁乱浑水摸鱼,十个人的骚乱就能带动百人,百人的骚乱就能带动千人。如不立刻加以制止,用不了多久,满城都会乱起来。到那时候,也不用太平道来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县令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急令县尉赵德,“赵尉,你马上带吏卒去平定乱民!”

赵德不知详情,桓玄怕他坏事,说道:“县里吏卒少,还得护卫县寺。赵君身为右尉,不可轻动。县君不如遣一大吏,玄和一些周氏门下宾客配合,赶去平定。”

县令俨然把桓玄看成了主心骨,毕竟他之前可是朝廷校尉,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对,点头不已,说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那就请陈主簿走一趟吧!”

陈松起身应诺。

桓玄和他同至堂门口,小声把今夜发生的事儿迅速地给他说了下,最后说道:“远处的骚乱,以我看来,极有可能是妖道在县里的内应闻大队人马入城,疑事泄露,不能自安,故提早发动。”寻常百姓没有组织能力,即便听到了人马入城声,也很难这么快就聚集骚乱起来。

陈松以为然,说道:“你放心,有我去,乱不起来!”

“有君前往,我自无忧。”

桓玄环顾堂下,点了高家兄弟的名字:“高大、高二,你两人带本队人马,从陈主簿前去平乱。”

高佳波、高凯平齐声道:“诺!”

他两个本就胆大,之前又跟着周澈办过不少大事了,丝毫没有惊乱之色,浮现脸上的唯有兴奋。

陈松看他二人披甲执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气昂昂,赞道:“真壮士也!”拱手说道,“今夜平定骚乱,多多倚仗诸君了。”

高家兄弟认出了他,敬他胆勇,倒也没有失礼,答道:“主簿请先行。”

陈松下堂,手按腰剑,半点迟疑没有,大步往衙外去。高家兄弟向桓玄行了个礼,紧随其后。桓玄目注他们出了院门。很快,传来高家兄弟的喝令。人声、马嘶,大约二十来人渐渐远去。

桓玄对县令说道:“周家宾客已到,骚乱处也已有陈主簿去,事不宜迟,就请县君下令,即刻开始清洗城内。”

他虽然对韦强、南凌、许阳、严伟等人夤夜前来存有惊疑,但眼下仍不是问话的时候。

县令说道:“好,好!君请下令。”竟是把大权全部交给了桓玄。

事急从权,桓玄不推辞,便在堂上诸多吏员众目睽睽下,转回身,面向堂下,分派指使。

“南凌。”

“在。”

“县里太平道信众首领、波才党羽的分布情况你最清楚,今夜洗城,以你为首。”

“诺。”

“大铁君、小铁君。”

“在。”

“在。”

“你二人稳重有谋,骑射勇武,今夜之事,以你二人为辅。”

“诺。”

“城中数万百姓,不可惊扰。今夜洗城,只诛太平道!尔等麾下若有骚扰良家,借机生事者,我家法不饶。”当着县令、诸吏,没法说“东乡院规”,改为“家法”。

南凌、铁家兄弟应诺。

“留下百人守衙门,其余的你们都带去,分头行事。天亮前,我在这里听你们的捷报。”

“诺!”

南凌、铁哲、铁溯领命,急出县寺。不到半刻钟,衙外的轻侠已被南凌分派停当,除部分留守外,其他的由南凌三人分别统带,按图索骥,各自奔向目标。

人马远去,衙外复归平静。

桓玄一连串的命令,指挥若定。南凌等人闻令即动,雷厉风行。这一切,让堂上诸吏神驰目眩之余,即使再愚钝,也猜出县里出现了大事。

刘需颤声问道:“县君,太平道反了么?”

县令说道:“今夜周家遇刺,行刺者是本郡太平道渠帅刘辟宾客…”

……

县令在堂上给诸吏转述周家今晚的经历,桓玄趁这空闲,下到庭中,召韦强、许阳、严伟诸人近前,问道:“你们今夜悉至,是不是东乡出了变故?”

韦强沉稳地答道:“是。陈伍聚众,欲图作乱,为乡人所杀。吾等闻讯,唯恐县中生变,不敢迟延,遂集合众人,冒雪夜驰,赶来县中护卫周君家室。”

“陈伍聚众,欲图作乱?”

“这件事是阿伟最先知道的,通知我等的也是阿伟。具体情况得由阿伟来说。”

“阿伟,你将详情道来。”

严伟应声说道:“今晚戌时末,小人刚睡下,有人敲亭舍的门,一边敲门,一边大叫。小人和裴君、老黄起来,开门见是陈盼等人。陈盼衣裳染血,提了个首级,跪在门外,开口就说:‘陈伍欲反,已被吾等斩杀,首级在此’,请我立刻来给桓君通报此事。”

“陈伍谋反,陈盼斩之?”

“是。陈盼说,今晚,陈伍宴请东乡各亭诸里的太平道‘上师’,在席上,露出招揽他们、谋反作乱之意。周君早在任横路亭长时,就给陈盼他们里买桑苗;去年旱灾,桓君又多他们分粮,乡人才能免为饿殍。陈盼说,如果从陈伍反乱,从此污了他们的清白家声不说,叛兵一起,安成县首当其冲,他们感念周君恩德,不愿陷周君家室死地,因斩杀陈伍於席上。”

“原来如此!”

桓玄面上神色不动,心中暗呼侥幸。幸好陈盼感念主公周君的恩德,没有被陈伍招揽。要不然今晚东乡变成战场了。东乡太平道如果谋反,首要除去的就是韦强等人。敌暗我明,即使韦强等能够杀出一条血路,自身也会折损不少。

韦强接口说道:“杀了陈伍后,陈盼等就夜投亭舍,来报此事。我与裴君听闻后,略作商议,遣人去庄中告知许君、南君,请他们带人来舍外汇合。又遣人去请高君、铁君来。又急召受训的里民。除留下了些人分头去接小人等的家眷,护在庄中外,余下的都随小人等连夜赶来县中了。”

边儿上一人笑道:“桓君,阿强说的不对。”

说话的是在北疆阵亡的文博的哥哥文瀚。他也是受训的里民之一,且是“什长”。

桓玄问道:“哪里不对?”

“阿强说他与‘裴君略作商议’,这句话大大不对。”

“怎么不对?”

“老裴无胆!直等到俺们在亭舍外集合时,他尚惊骇恐怖,汗出浃背,口不能言,坐不能起。问他话,他只胡乱点头,半个字也没有,如何能‘略作商议’?遣人去通知许君、南君,派人请高君、铁君,召里民集合,夜驰安成,这些都是阿强一人做的决定。”

文瀚与韦强交好,不乐意看他把功劳分给裴元绍,故而“揭发”他所言不实。其实,就算他不说,桓玄心中也有数。舍里那边现今诸人,能用者,可信者只韦强一人而已。

“阿强,多亏你了!主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桓玄拍了拍韦强的胳膊,由衷地说道,末了问道,“陈盼立下大功,怎么没来?”

“小人请他镇守乡中,安抚太平道信众。”

陈伍死了,为防东乡的太平道信众再生变乱,不能不留下陈盼坐镇。桓玄颔首,说道:“你处置得甚是。”问道,“陈伍的首级带了么?”

“带来了。”

文瀚跑出衙外,取来一个革囊,呈给桓玄。

打开观看,囊中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睁着眼,一副惊骇而死的样子。

从这个人头上凝固的表情,桓玄可以想象出在陈家夜宴上,觥筹交错间,席上主宾貌合神离;一言不合处,陈盼等人暴起拔剑,将其刺死酒案上,又取下首级,威吓陈伍余党的场景。

他想道:“陈盼慈眉善目的,似个得道长者,不意也有此等辣手。”

想来,陈盼等不愿从贼,除了感念主公周君的恩德外,大约也还有惧他威行的缘故。就不说主公在司刑任上时手刃沈家,驱逐浊吏,威震颍北,只他在东乡任职时,夜半击贼、诛灭季氏满门,这些,可都是陈盼等人亲见亲闻的。

桓玄一笑,心道:“果然没有跟错主公。想不到主公之名,不但令刘辟顾忌,且使乡人恐惧。”沉吟了下,又想道,“陈伍是刘辟的党羽。他今夜吐露反意,说明两件事,其一,刘辟不是在今夜举事,其二,他们举事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安成有我们,经过今晚的清洗,大概可保无虞,但郡中别的县就难说了。此事,得让县令尽快上报太守府。”

他对韦强、严伟说道:“你两人随我登堂,把今夜东乡之事告与县君知道。”

三人登入堂内。

桓玄命韦强把陈伍的人头从革囊里拿出,献上。

县令养尊处优,哪里见过人头?不止是他,堂上诸吏多也没见过,都被吓了一跳。

县令说道:“这是,这是?”

“这是东乡太平道小帅陈伍的首级。韦君,你把今夜东乡之事告与县君、诸君。”

韦强口齿便利,三言两语把事情讲完。

县令没说话,秦波先变了颜色,“腾”地跃起来,慌不择言,急声说道:“东乡生变,刻不容缓。县君,快派吏卒去东乡弹压!”他是东乡人,宗族亲人都在东乡,关心则乱。

桓玄说道:“君勿忧。韦君来前,已通知了东乡有秩蔷夫并及各亭亭长,乡里已戒备起来了。且又,陈盼在东乡太平道信众中威望极高,陈氏在东乡也是大族,有他带族中子弟协助乡亭部吏坐镇,至少今夜,东乡不会有事。”

劝过秦波,他对县令说道:“陈伍乃是刘辟的党羽,他今夜露出反意,可见刘辟举事就在这一两天了。刘辟一旦举事,势必席卷全郡,此事不可不速报与太守知晓。请县君遣人,立去平舆,上报太守。”

“对,对,是应该报给府君知道。”要非桓玄提醒,县令险些忘了该将此事上报,他说道,“李廷椽,就劳你去一趟罢。”

廷椽类似郡里的督邮,职在巡行诸乡,纠察乡、亭吏员。李勉能一连在这个职务上待好几年,本身也是个刚强的人,立即应诺。

县令写好上报的奏记,给了他夜行文书。他出堂叫上几个吏卒,骑马离去。

李勉去后,堂上诸人或惊或骇,无话可说。

县令呆坐了半晌,才想起给侍立在桓玄身后的韦强、任义赐座。

烛火跳动,堂内明暗不定。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坐立不安。刘需说道:“也不知陈主簿把骚乱平定了没有?”没人理他。他索性离座起身,站在堂门口,翘足往外看。

夜色里,白雪纷落。入眼处,屋宅、树木都被夜雪覆盖,白皑皑一片。正堂所在的院门口聚集了许多闻讯赶来的小吏,他们不敢进来,在门外探头缩脑。堂下,韦强等人披甲执火立在雪下,任院外的小吏偷窥,任风雪扑面,视线只落在桓玄身上,稳站不动。

远处雪下,有黑烟升空。

刘需喃喃说道:“是哪里走了水么?”

堂上诸吏管不了县令了,一涌而出,挤在堂门口,齐齐举目远望。

他们这一离座,堂上只剩下县令、县尉和桓玄。

县尉赵德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桓玄心里有底,晏然自若。县令自恃身份,虽然不安,不好去和属下挤成一团,拽着胡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诸吏的后背,支楞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黑烟起的地方,就是刚才骚乱的地方。几声叫喊,隔着夜空,远远传来。

“在叫什么?”

“应该是主簿在弹压乱民吧?”

吏员们猜测纷纷。

几声叫喊过后,好像约好了似的,县里多处地方同时爆发出喊叫、大呼。倾耳细听,还能听到撞门声,不断地兵器交击声。犬吠大起,鸡叫马嘶,婴儿啼哭,妇人惊叫,男子呼喝。一城皆乱。稍顷,又有两股黑烟分在县里南北冒起。不知是谁在远处惨叫了一声,隔着几里外的堂上,众人都能清晰听到。

堂门口的诸吏战栗失色。院门口的小吏亦皆骇怖回顾。韦强、严伟、文瀚等人依旧稳立不动。桓玄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心道:“总算没辜负主公对我所托,不枉我这么些年以兵法部勒他们!”

县令坐不住了,说道:“怎么这么大动静?怎么这么大动静?”问桓玄:“君以为,主簿平乱有几分把握?君门下宾客洗城又有几分胜算?城中呼叫沸天,会不会,会不会?”

他想说“会不会是失手了”,觉得不吉利,把话咽了下去,眼巴巴看着桓玄。

“县君不必担忧。周家门下宾客都是忠勇豪杰,足以一当十。”

桓玄这句是实话。他对那些家伙很有信心。尽管今晚遇刺,住在前院的十几个轻侠拿不下一个刺客,然而那刺客能被刘辟派来行刺,显然是一个难得的勇士,想来即便在刘辟门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能视为常人。县里太平道信众中可能也有剑客好手,但绝对没有能与那刺客相比的。己方又是有备而去,早把对方的底细暗访清楚,对方无备仓促,破之不难。

县令说道:“要不要我再派些吏卒去?”

桓玄无可无不可,比起县里的太平道党羽,他更担忧县令会不会临阵弃城,为了安抚他,答道:“也好。”

县令叫了秦波过来,令道:“我见院外聚了不少吏士,你带上他们,去助陈主簿一臂之力!”

秦波面现为难,挠头搔首,磨蹭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下吏主文笔久矣,实无缚鸡之力,不通骑射击剑,虽有杀贼之心,惜无杀贼之力。”

县令又召刘需过来。刘需心惊肉跳,双股颤抖,跪都快跪不住了,还不如秦波胆大,不堪之极,结结巴巴地吭哧了半天,也是类似说辞。再又换了两个吏员过来,回答没甚不同。

他为之气结:“你们!”

像陈松、李勉这样刚强勇敢的吏员毕竟是少数。内地百余年不闻战事,承平日久,朝政又黑暗,童谣唱道:“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怕死懦弱的吏员占了多数。

满堂十几个吏员无人应命,越发显出了陈松、李勉的胆勇。

桓玄不忍县令难堪,为了彻底把他稳住,主动请命,说道:“在下愿前去观陈主簿定乱。”

他现在是县令的定心丸,县令怎肯放他出寺?使劲摇头:“君乃高足门客,又是前督军校尉,身份尊贵,不可涉险。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对县尉赵德说道,“赵尉……”才说了两个字,聚在院门口的小吏突然散开,一群人涌进院内。

县令大喜,以为是陈松等回来了,急忙抬眼去看,来的却是城中诸家大姓的族长。

周绲由周鼎搀着,走在最前,任义侍从在侧。桓玄慌忙起身,冲县令告个罪,下堂迎接。

他虽叫任义转告周鼎不必理会城中,守好岐阳里就是,但城中有变,无论是为城里百姓,还是为自家宗族,周绲都不能闭门掩户,枯坐家中,因此,他约了陈氏等姓,齐来拜会县令。

县令反应过来,也忙起身相迎。

周绲、刘氏、陈氏家长等诸大姓族长进入堂内,见礼毕,县令招呼吏员搬来榻座,请他们落座。

刘氏是支脉宗室,坐客座之首。周绲其次,周涌侍立在后,桓玄离了座位,亦侍立在他身后。再次,是别的各族族长。任义没登堂,和韦强、文瀚等站在了一块儿。

乱哄哄多时,堂上静下来。县令说道:“诸公……”又才说了两个字,又几个人大步入内。

他定睛观看,看清了来人后,顿时把想说的话给忘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冲桓玄摆手,急切地催促说道:“桓君,快,快,快去问问,县里情形怎样了?”

这次来的是南凌、铁哲、铁溯。

桓玄应了声是,心道:“人都回来了,情形还能怎样?”知南凌等必已顺利洗清了城内。

南凌三人手里各提了四五个首级,摆在堂前阶下,跪拜雪上。

南凌说道:“禀告县君,城中太平道的首领、内应,刘辟党羽已被吾等除去。”

他语气平静,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他而今名闻郡中,人号“郡南伯驰”,手下数百轻侠都是县乡勇士,今夜又是以众击寡,杀几个太平道的人确不算什么大事。

县令别的不问,先问:“可有伤亡?”

“伤了几个人。”

“严重么?”

“不严重。”

“可有惊扰百姓?”

“没有。”

“我见黑烟腾起,是怎么回事?”

“贼被吾等困在屋内,突围不得出,遂放火自焚。吾等已留下人手,督促里长、邻舍灭火了。”

“突围不得出,放火自焚之”。十个字就可见战况之激烈,也可从中看出太平道首领、内应们的宁死不屈。桓玄默然,心道:“宗教最易叫人狂热。”不觉忧心起安成将要面临的局面了。

县令听完南凌的话,喜形於色,拍手说道:“好,好!周家宾客果然骁勇,我要重赏他们!”给周绲、刘氏家长等人表荀贞的功劳,说道,“全靠故司刑周君门下的宾客,这才能剿灭城中妖道的党羽啊!”

周绲拈须微笑。

刘氏等族的族长也听到了满城呼叫,此时才知原来是周澈门下的宾客在扑灭太平道党羽。

刘氏和周氏世代居住一城,彼此交好。刘家族长不吝夸奖周澈,笑道:“子曰:‘后生可畏’。如周度辽者,可谓来者之胜今也。”

又三人从衙外进来,乃是陈松、铁哲、铁溯。

铁家兄弟手里也各提了几个首级,亦摆在阶前,他两人留在了庭中,陈松独登堂上。

陈松满脸血污,黑衣上半是血迹,显是亲自上阵杀敌了,跪倒在地,拜见县令。

县令在看到他时就停下了夸奖的话头,等不及他行完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骚乱处果是妖道贼党相聚,试图煽民作乱。松奉君令,及时赶到,幸不辱命。”

“好,好!卿有功!我要赏你。”

“今夜之功,全在周氏门下诸位宾客。妖道贼党凶悍异常,见不敌我等,竟欲焚烧民居。幸赖大小铁诸君舍生忘死,方才顺利将之消灭。诸君虽无亡者,亦有两人负伤。”

“都赏,都赏!伤者加倍赏!”县令喜笑颜开。

桓玄插口问道:“被焚烧的民居怎样了?”虽在下雪,如果失火,也是桩坏事。

他这细心地一问,博得了诸姓族长赞许的目光。他们都是本县人,和县令这个眼下只顾关注“贼情隐患”的外来官不同,肯定不想看到城中失火。

“已经扑灭了。”

一个吏员小声说道:“城里静下来了。”

受他提醒,县令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城里重新安静下来。只间或远闻犬吠一二,以及偶尔有小孩儿的啼哭声遥遥传来。那早先升起的三股黑烟也消失不见了。

堂外雪下,堂上烛火,院中寂静,雪落树梢。一场令堂上诸吏闻之色变、折腾了半夜坐不安席的县内隐患竟如此快捷、如此轻易地就被平定了?回想起来,适才的叫喊、呼声、纷乱好似遥远的一梦。

众人望向堂外,已过了寅时,卯时来到,夜色将尽,东方渐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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