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楚怀义还有其他心思,从云亲王造反失败逃到白帝城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心思了,那就是取代云亲王。
他是云亲王养大的,他一直很崇拜云亲王,认为云亲王无所不能,可人总是会成长的,小时候崇拜的人,长大了也许便不那么崇拜了,甚至还认为他不如自己。
云亲王的失败,让楚怀义彻底认为,云亲王难成大事,想要成事,只有靠自己,这些大军都是他亲自训练的,他想要叛变,只要找准时机,完全可以,只不过,云亲王武功太高,这一点让他十分忌惮,然而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眼下虽然是险境,但只要他能撑下来,那就是他的一个绝大的机会。
“怀义!住手!”云亲王怒声大吼,喝令楚怀义停止射箭,毕竟他现在也在瓮城之中,乱矢之下,可不问你是什么身份。
云亲王内力浑厚,这一声喊出,即便是在乱军之中,也穿透耳膜。
然而楚怀义充耳不闻,依旧在那一丝不苟地指挥。
云亲王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心情很糟糕,先是造反失败,然后是十二连环坞在关键时刻倒戈,现在,他一手养大的义子也不顾他的死活,欲要取而代之,简直是众叛亲离,纵然他心性坚毅,连番遭逢如此多的人生剧变,也无法承受。
秦雪阳虽然带来了很多人,但她当初为了最快速度赶来白帝城,带的是骑兵,而且没有带什么攻城器械,骑兵只擅平地作战,不擅攻城,他们趁着叛军对付十二连环坞的时候攻城城墙,然而等到楚怀义指挥大军分头对击的时候,又被叛军给赶下了城墙。
秦雪阳数番下令强攻城墙,但都未能成功,急得她在城墙下方直跳脚,也不知甄建在里面状况如何,她可是亲眼看到楚怀义下令朝瓮城之中射箭的,如此箭雨之下,就算甄建武功高强,也能幸免吗?
此刻,瓮城之中箭雨还是在飞射,已经有五百多江湖侠士死于飞矢了,四王子在众护卫的保护下四处逃窜,然而这里是瓮城,能逃到哪里去。
忽然,一支箭矢朝甄建背后飞来,由于战场太过混乱,喊杀声吵得耳朵都疼了,他并未意识到身后有箭矢飞来。
云亲王却是看到了,但他不打算提醒甄建,若是甄建中箭,那在场的就只有一个郭岩了,他就有机会脱困了,小小瓮城,还不至于能把他给困住。
“小心!”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甄建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方抱住。
云亲王却是浑身一震,失声惊呼:“云柔!云柔!”
甄建赶忙转身,只见楚云柔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云亲王赶忙上前扶住楚云柔,摘去她头上的帽子,扯下她的假胡子,心痛大叫起来:“云柔,你为何这般傻,为何这般傻呀!”
甄建这时才看到,楚云柔的背后,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正染红了她的衣服。
甄建赶忙道:“云亲王,让我瞧瞧她的伤势!”
“你别过来!”云亲王忽然怒瞪甄建。
甄建收住了脚步,着急道:“我只是想救她。”
“救她?”云亲王的眸中居然流出了泪珠,道,“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她,你便是这般照顾她的吗,带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是我的错。”甄建叹息道,“但是她实在太担心你也太想念你了。”
“我的云柔……我的女儿……”云亲王抱紧楚云柔,哭得泪水横流,睥睨天下的云亲王哭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爹,别怪甄建。”楚云柔显得很虚弱,缓缓道,“是我坚持要来看你的,爹,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做个亲王呢,咱们父女这么多年来,不也过得挺好嘛。”
“爹对不起你……是爹不好。”
楚云柔说话似乎有点吃力了,“爹……回头吧,甄建不会害你的……女儿可能不能再陪着您了,女儿累了,想睡一会儿……”她说罢便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云亲王顿时惶急呼唤,然而连唤数声,也没有反应,云亲王顿时哭得好似一个孩子。
一阵乱矢朝这边飞来,甄建挥掌拨开七八支箭矢,然而箭矢从不同方向射来,甄建无法一一挡开,“噗噗”两声,两支箭矢射中了云亲王的后背。
云亲王一阵吃痛,止住了哭声。
云亲王缓缓将楚云柔侧放于地上,站起身,抬头望向城墙上的楚怀义,正巧,楚怀义也在望着他,他从楚怀义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了决绝之意。
“孽子!”云亲王面目狰狞地大吼一声,脚一跺地,猛然飞起,宛如一阵幻影,脚踩城墙,身子与地面平行,沿着城墙横向奔跑起来,直朝楚怀义而去。
楚怀义见状大吃一惊,赶忙朝弓弩手下令:“射他!”
弓弩手们都愣住了,他们是认识云亲王的,那是他们的主人,楚怀义不过算是个教头而已,岂可对云亲王出手。
“快射他!”楚怀义着急大叫,云亲王速度太快了,已经跨越了双方之间的一半距离。
楚怀义见他们还没动静,随手从一个人手中夺过弓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一支箭矢射出,直取云亲王。
云亲王见箭矢飞来,随手一抓,便抓住了箭矢,脚下不停,他此刻所施展出来的超凡轻功,当今之世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至少甄建和郭岩就无法做到。
楚怀义连发两箭,均被云亲王接住了箭矢,顿时慌了,朝身旁的几个近卫大叫:“快!快射杀他!否则咱们都得死!王爷的性格,你们最清楚的!”
几个近卫一想到云亲王狠厉的性子,毫不犹豫,当即便弯弓搭箭,十几支箭矢射向云亲王,此刻云亲王距离他们不过数丈远了,他见箭矢飞来,抬掌拨打,用劲力将箭矢强行拨开,然而还是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他胸口。
云亲王脚下微微一滞,就要掉下去,还好他武艺超绝,猛一提力,脚在城墙上一跺,猛地跃上城墙,聚气成刃,随手挥过,三个叛军瞬间身首异处。
楚怀义和那几个近卫见状吓得准备逃跑,云亲王如鬼影一般上前,挡在了楚怀义的面前,楚怀义连退数步,惊恐地望着云亲王,道:“义父,别怪我……”
云亲王咬牙问道:“那本王应该怪谁?”
“义父,别杀我,我给你做牛做马,帮您东山再起……”
云亲王一步一步逼近,语带悲怆道:“本王唯一的至亲都没了,还要什么东山再起……”
楚怀义退到城墙边,已经退无可退,城外秦雪阳的大军正望着他们。
云亲王站在楚怀义面前,一把抓住楚怀义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楚怀义手脚乱舞,口中发出阵阵怪叫,四周的将士全都惊恐地望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楚怀义挣扎了很久,终于不动了,手脚垂落,脖子倾斜,云亲王随手将他的尸体抛至城外,然后转身望着两侧的士兵。
两侧城墙的兵士都忘记了战斗,惊惶地望着他,这些都是他的麾下,然而……他很想将他们全都杀了,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了,他转头望向瓮城之中的甄建,他更想杀了甄建,可当他看到甄建抱着楚云柔的尸体站在那里,也在望着他,二人四目对视,他的杀心忽然没有了。
云亲王拔掉身上的三支箭矢,任由鲜血往外流,飞身下了瓮城,落地的时候,他差点摔倒,可见他伤得不轻。
云亲王一步一步地走向甄建,甄建就这么站在那里等着他,终于,云亲王走到甄建的面前,二人相距不过两尺。
云亲王缓缓伸出双手,甄建知道他什么意思,将楚云柔交给云亲王。
云亲王将楚云柔接在手中,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忽然想起了云柔小时候的样子,云柔小时候最喜欢在他怀里入睡,此刻楚云柔看上去便仿佛是在睡觉,十分恬静。
过了片刻,云亲王忽然简单地说了句:“开门。”
城墙上的众将士虽然经历了叛变,但却有从骨子里顺从他,纷纷叫下方的士兵们开城门。
“嘎吱吱……”内城门缓缓打开。
“嘎拉拉……”铁索绞动,外城门也打开了,城内的众江湖侠士早已吓坏了,见城门打开,赶忙往外冲,然而却见秦雪阳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无数士兵冲了进来,吓了他们一跳。
秦雪阳过来便翻身下马,来到甄建面前,看到甄建平安无事,终于放心,但还是要问一句:“没受伤吧?”
“我没事。”甄建说着,不由转头望向云亲王。
云亲王此刻已经走向内门,朝城内走去。
秦雪阳想要带兵过去擒他,但却被甄建伸手拦住了。
秦雪阳问道:“干么阻我?”
甄建摇了摇头,道:“罢了,他刚刚丧女,心情一定很糟,我们就不必去打搅他了,况且,我这次违背了对他的诺言,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秦雪阳道:“他是反贼!”
甄建道:“我也是。”
秦雪阳顿时无语,何止甄建是,她和甄建都是。
过了片刻,秦雪阳问道:“那城墙上的那些叛军也不管?”
甄建转头看向城墙上的那些叛军,只见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此刻都是满面惊惶和茫然,过了许久,甄建道:“此次放他们一马,等我和云亲王约定的时间一到,再来这白帝城,到时候他们若还执迷不悟,那就不会饶恕了。”
秦雪阳闻言轻叹,她觉得甄建这样做不妥,这是徒惹麻烦,但甄建既然决定了,她也不打算反对。
众江湖人士开始退出瓮城,逃离白帝城,甄建和秦雪阳也准备离开了,甄建刚走到城门口,却又勒马停下。
秦雪阳也跟着停下马,问道:“怎么了?”
甄建道:“云亲王虽然是反贼,但我总算也与他有几分交情,还有云柔郡主……唉,害得云柔郡主惨死,我很内疚,我想去跟云亲王道个歉。”
秦雪阳道:“好,我带人陪你一起去。”
一旁的郭岩也道:“我也一起去,他武功太高了,纵然是受了伤,也不可小觑。”
“不了。”甄建摇头道,“你们若是跟我一起去,他只怕以为我们是去抓他的,叶秋和我一起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便是。”
秦雪阳和郭岩一起点头:“好。”
甄建和叶秋调转马头往城内走去,穿过城门,来到广场,广场上的擂台还在,只是此刻早已空空荡荡,城内似乎还有厮杀声传来,是云亲王的叛军正在跟十二连环坞的人火拼。
“那不是云亲王吗!他在干什么!”叶秋忽然惊呼。
甄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一惊,只见云亲王站在高高的塔楼顶,走向屋檐边,怀里还抱着楚云柔。
甄建赶忙策马过去,扬声高叫:“云亲王,你想做什么!”
云亲王停下了脚步,望向甄建,冷冷道:“怎么,还想回来看老夫的狼狈模样吗?”
“云亲王误会了!”甄建翻身下马行礼,道,“我是来想你道歉的,我违背了与你的承诺,成为失信小人。”
“你最让老夫失望的……是你没能保护好老夫的女儿……”
“是。”甄建颔首道,“我当真不该带她来的,这全是我的错。”
“说什么都晚了。”云亲王长吸了一口气,眼望四周,扬声道,“花花世界虽好,却再也无人让老夫牵挂,众叛亲离啊,甄建,你赢了!”
甄建劝慰道:“云亲王,人生本来就是在输赢中渡过,千万莫要想不开,云柔若是还活着,也绝对不希望你这么做!”
“她不希望老夫死,老夫难道希望她死么?”云亲王望着怀里的楚云柔,悠悠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如此较弱,一个人上路,若没人照顾,那怎么行,老夫自然要陪着她,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老夫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于她!”
甄建坚持劝道:“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哪有什么阴曹地府,云亲王,你的眼界颇大,为何这时候钻了牛角尖!”
云亲王忽然笑了起来:“要对付老夫的是你,不让老夫死的也是你,甄建啊甄建,你当真是让老夫瞧不透啊,也罢,这辈子输给你,老夫无怨,下辈子咱们再一较高低!”
他说罢猛然从塔楼顶跃下,甄建想要上前阻止,但相隔有点远,根本赶不上,只能看着云亲王快速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