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冷静了下来,还好,还好,船厂还在。船厂是刘毅最需要的东西,人员什么的刘毅有现成的,只要船厂的设备和场地还保存着就可以了。王先通进一步说道:“扬州船厂原来一直是建造漕运船的地方,但是当初朝廷给扬州船厂配置的设备和场地其实还可以用来建造海船,所以这个扬州船厂一直有很多人盯着,但是扬州船厂家大业大,地方上的官府吃不下这么大一块肉,所以便一直搁置在那里。这是咱们漕运衙门最后的本钱,本督说什么也不能将扬州船厂给丢了。至于其他的衙门,也不怕刘协同笑话,你们这些过路官员不知道漕运衙门的苦处,这么些年过去,咱们哪里还能掌控得了这么多衙门,现在的漕运总督府就是空壳子,在坐的官员你都看见了吧。这就是咱们总督府的全部力量了,你进来的时候可曾看见杂役,平时这些人领不到饷银,所以没什么事本督就让他们散了。”
刘毅点点头,表示理解,王先通虽然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但是朝廷对于漕运总督这个官位的俸禄却是有着明文规定,漕运总督一年的俸禄竟然只有二百两,连一个月二十两都不到。那么有的人肯定要问了,一个一品大员仅仅拿二十两银子一个月的俸禄,还怎么养活家里人呢。不用着急,这个早在陈瑄出任第一任漕运总督的时候就已经铺垫好了,因为漕运在当时是一个肥差,全国就这么几条主要航道,粮食物资甚至是军队调动都要通过漕运来完成,越是王朝鼎盛的时候,漕运就越是发达,这里面可以玩味的东西就多了,所以不仅仅是漕运总督,凡是跟漕运沾边的各级官员,都可能借着漕运的便利吃拿卡要,这样的话对朝廷的漕运事务会造成重大的影响。为了从根源上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陈瑄提出了养廉银的概念,也就是每年给漕运的各级官员一定的银两补助,这样他们就不会因小失大,为了贪污而丢失了养廉银这么一大笔经费。比如以总督为例,虽然他的俸禄只有二百两银子,但是养廉银却高达两万两,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所以陈瑄本来指望着用养廉银让各级官员不要贪赃枉法,但是他没有考虑到人性,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有权力和金钱的诱惑,还是会有很多官员冒着杀头的风险贪污。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明一朝贪官屡禁不绝的原因,即便是朱元璋用严刑酷法都没有效果。
而到了王先通这里,随着魏忠贤把持朝政,对于漕运衙门这种鸡肋部门魏忠贤是嗤之以鼻,不仅仅是大大削弱了漕运衙门的存在感,几乎让漕运衙门关门,而且还大手一挥将所有的养廉银给取消了。停止发放养廉银对于官员们来说可谓是要了他们老命了,衙门里的差役公人就指望着养廉银养家,养廉银没了,他们又没有途径去捞钱,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所以漕运衙门的公人才被王先通打发去自己谋生了。而王先通,一年拿着一百八十两的银子,日子过得也是非常惨。又有人说,一年一百八十两,好像也不少了,青弋军的总旗一年不才一百二十两银子吗?可是大家没有想到的是,王先通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伯爷,家大业大,光是妻妾就有好几个,还有好几个孩子,这么一大家人指望着他一个人的银子养活,一百八十两怎么能够用。所以王先通没办法,整天将自己关在漕运衙门里,借酒消愁。众官员跟他的处境差不多,众人除了官阶上不一样以外,剩下的遭遇可谓是殊途同归。大家都是难兄难弟,自然就成天躲在这衙门里饮酒了。
虽然刘毅比较同情王先通的遭遇,但是有一点他说的不对,刘毅起身道:“总督大人,漕运衙门的难处,下官也是深有体会,但是有一点您说的不对,也许下官的前任都是过路官员,可是下官不是,下官既然蒙圣上天恩,得了漕运协同这个官职,那现在这个局面下官肯定要将其扭转过来,方才不负皇上的期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先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在那里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众官员也是哄堂大笑。一点也没给刘毅面子。刘毅声音一冷道:“不知道总督大人和诸位在笑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好笑的。”王先通喘了口气说道:“刘大人,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个局面已经变成了这样,漕运河段的权力都被各布政使司收走,木已成舟,这么多年朝廷要是想管,早就管了,折子我不是没上过,要说是魏阉一手遮天的时候那谁也没有办法,这个本督能理解,可是到了新皇登基,魏阉覆灭的时候,本督的折子依然是石沉大海,刘大人,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吗?”
刘毅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个东林的官员吃进去的肉怎么会吐出来。漕运这一块大肥肉早就被这些所谓忧国忧民的文臣给瓜分了。君不见当年严嵩在朝廷上只手遮天的时候,徐阶等广大文臣每天都上折子弹劾严嵩贪污了多少多少银子,霸占了多少多少土地,可是真到了严嵩倒台,徐阶上台的时候,大家才惊讶的发现,平时看起来正人君子,为官清廉的徐阶徐阁老,在家乡霸占的土地竟然是严嵩的十倍之多。虽然这些官员推脱说不是自己干的,都是家里人或者是手下人干的,可是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知情。或者说正是在他们默许下,自己的家人和下属才敢放开胆子干。放到如今的漕运局势也是一样的,朝中大员在地方上的势力可谓是非常庞大,他们的家人联合地方官府将漕运的利润全部拿走,享受了这么些年,谁还会在意王先通上的折子,王先通敢上,他们就敢撕,所以别说王先通每年写折子上去,就是他天天写,他的折子也绝对到不了皇帝的桌案上。
刘毅拱拱手道:“当然,这里面的关节下官自然是明白的,可是那是以前,以前总督大人没有这个实力改变这些事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下官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新军将士,在这个时候,下官倒是要看看谁敢跟军队作对!”
王先通被刘毅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惊得愣住,众官员也是雅雀无声的看着刘毅。这个刘协同看样子不像是闹着玩的,难道他真的敢用手下的军队去对抗整个朝廷的文官集团,将漕运的大权收回来?王先通的酒突然就醒了一大半。他对众位官员说道:“诸位,今日你们就先回去吧,协同大人初来乍到,结果咱们衙门里是丑态百出,让协同大人看了笑话。这样吧,大家回去都洗洗,换一身衣服,今晚在衙门,咱们给协同大人接风。”
众人领悟,肯定是总督大人想单独和协同大人谈一谈,不过总督大人说的也对,自己身上全是酒菜,还有的人身上还有昨晚喝多了的呕吐物,气味难闻,确实是失礼,而且方才刘毅进来的时候,自己这么一大群人横七竖八的睡在地上,简直不成体统。这么尴尬的场面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回去整理一下,晚上再来。即便是掩耳盗铃,表面功夫也得做一做不是。
众人一溜烟似的散去,不一会,正堂就只剩下了王先通和刘毅二人。王先通指了指地面道:“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好,这样,咱们去后面的书房谈话吧。”刘毅点了点头,跟着王先通一起到后面的书房,看着王先通的背影,刘毅的心头一颤,这个王先通似乎有些奇怪,看起来并不像那种已经完全放纵自己的人。一个人如果天天喝酒,肯定是大眼袋,目光呆滞,又不怎么运动,应该是体态肥胖才对,可是王先通的大红袍穿在他身上好像是大了一号似的,非常宽大,说明王先通并不胖,从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王先通的思路也很清晰。说话有条有理的,难道说王先通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回事。他只是表面上放浪形骸,实际上还是有一颗做事的心?只不过受限于局势,他的能力发挥不出来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王先通的袍服上又是酒又是茶,索性他就将袍服给脱了下来,仅穿白衣,然后将袍服给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同时自己动手将火炉点燃,房间里有了一丝暖意。刘毅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整个书房,发现书房的环境跟外面截然不同,非常整洁,放箭的正中挂了一副大字,竟然是王阳明先生的手书,“知行合一!”这一副大字非常显眼,刘毅的脑中千回百转,恐怕,这次带阮星来,是自己考虑欠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