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雪似飞花迷人眼。
赵耿站在城楼上俯视楼下不远处的战场,刚毅的面容肃穆冷静,无丝毫的表情。身上的铠甲上的斑斑血渍已经干枯,可想而知这些天来的战争是多么的激烈。
冬日已来临,即便是生活在白山黑水中已经习惯了酷寒的北越人也经不起如此酷冷天气,战斗开始吃力起来,直至今天,经过一个月的战斗,北越军终于退兵了。
温良裹着厚斗蓬站在赵将军身后,被雪花滑过的双眸清幽地看着城楼下的战场,那里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尸横遍野,有一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将地上的血渍慢慢掩去,连同弥漫了一个月的血腥味也在北风中渐渐散去……
赵将军看着被士兵们抬回的一具又一具的大楚士兵尸体,不禁虎目含泪。
“这些该死的北越蛮子!自己有窝不呆,总想着侵犯我大好河山,掠我边城百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赵将军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刚毅的脸也变得扭曲,郑重地发下誓言,“我定然让北越蛮子千倍万倍地还回来,还我边界大好河山,还我百姓一个安稳平和的边城!”
“将军!”
赵将军身后一个校尉也激动地叫了一声。
温良只是淡淡的看着,眼中无喜无悲,仿佛一个过客般看着远方残酷的战场,唇角无平日张扬肆意的调笑,整个人清幽得仿佛不存在一般。只是从他缩在衣袖下捏紧的拳头可以知道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许久,赵将军终于恢复了平静的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场雪来得很及时,北越暂时退兵了,天气越来越冷,估计在开春之前,北越蛮子将无心再来犯了,咱们的好儿郎们应该也可以过个好年了。”
温良拂开落在眉毛上的雪花,唇角卷起了一抹笑容,“依往年的惯例来看,确实如此,今年也能过个好年罢。”只是这一场战争太残酷,桐城军的军士损折了三分之一,这数目不只赵将军心痛,温良的心情也激越难平。那些昨天还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今天已是阴阳相隔,如何不教人心痛?
赵将军将视线挪回来,看向温良问道:“子修,不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说着,赵将军面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来,这些日子两军交战,他是军中主帅,根本离不开战场,只能每天都询问一遍温良。
温良宽慰道:“将军放心,王爷的伤口已经在恢复中,子修相信年前王爷的伤应该能痊愈了。”
赵将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而他旁边的林校尉适时说道:“将军,小姐还在牢里呢……”
赵将军闻言身躯一震,他如何不知道女儿已经被关在牢里十来天了,可是他只能硬着心肠不去想她看她,只让心腹校尉之一的林湛去探望。这林湛正是当日去肃王府告诉阿难肃王出事的林校尉。
赵将军知道女儿这次的罪可不清,虽然不致于被判死刑,但活罪难逃,他现在只希望肃王不要太狠心,罚得轻一些。
“军师……”赵将军突然有些期期艾艾地叫着。
这个在战场上坚毅果敢的将军,此时为了女儿不得不放下身段,一张老脸都涨得通红,搓着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良忙说道:“将军,你看我也没用,你也知道王爷那性格,赵小姐做出这等事情……哎,算了,我去劝劝看吧,但王爷要如何处置这事情,子修也是无能为力的。不管王爷要怎样处置赵小姐,只希望将军不要怨王爷和我。”
“军师放心,你能去劝劝王爷我已经知足了。”赵将军赶忙说着。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些战后的事宜,还有对战死的士兵的安排后,温良再看了眼天边挥洒而下的雪花,同赵将军拱了拱手,下了城楼,慢悠悠地走往城守府旁边的肃王府。
路上,虽然因为下雪使得街上的行人减少了很多,但还有些赶集的百姓走过,虽然天气酷冷,但他们的脸上均露出了笑容。这场战争虽然残酷,但等战争结束后,人们的生活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看起来并无丝毫的影响。
温良看着,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只有长年生活在战争下的人们,才会有这种恢复能力,更多的是抱着及时行乐的想法吧。
风雪中,温良裹紧身上的斗蓬,施施然地走向肃王府。
温良走后,赵将军带着部下回到主帅帐蓬,安排了些事宜,便在帐蓬里转起圈子来。
现在北越已经退兵了,赵将军有些想去将他那胆大包天的女儿放出来了,可是王爷现在还未发话,他怕冒然将女儿放出来,肃王反而将惩罚弄重了……赵将军叹息一声,看来他只能耐下心等温良去劝说得王爷,由王爷亲自下令将赵琦华放出来了。
赵将军想起军中的营牢虽然说不至于脏乱,但也是简陋寒冷,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千金小姐关押在那里……赵将军这么一想,心里又泛疼起来。她这女儿生母早逝,他因常年驻守边城,怕女儿被人亏待,是以未曾想过娶继室。女儿是娇养着大长的,从未吃过苦头,这些天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定然是瘦了冷了……
“来人,去将林湛林校尉叫过来。”
赵将军忙叫人去将心腹的校尉叫过来,等林湛过来了,赵将军忙说道:“林湛,你去帮我去看看琦华怎么样了……看看她有没有冷着饿着,让人多关照一下。”
林湛是个看起来很沉稳的男子,今年二十四岁,十五岁跟随在赵将军身边,一直爬到这地位,是赵将军的心腹之一,赵将军有什么事都会让他去办。而赵将军也颇为倚重他,他为人不只沉稳,还很有耐心毅力,一些伏击敌人的事情温良和赵将军都是交给他做的,而他也从不曾令他们失望过。
林湛恭敬地应了声,领命而去。
林湛来到桐城军中的营牢前,将令牌出示给两名守门的士兵,士兵们很快便开了门让他进去。
林湛来到关押重要人物的牢前,那里不同普通的营牢,不只地方较大,环境也干净整洁,连一应的物什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比之普通的百姓用的东西还要好一些,被关进里面的人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外,并不会冷着冻着。
林湛来到一处牢房前,透过铁栏栅,看到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的少女,周身透着一种沉寂的气息。原本应该如火焰般热烈灵动的少女却变成了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让人看了只觉得无比的辛酸。
林湛眸色幽深,心里滑过淡淡的痛楚,还有幽幽的叹息。
“小姐……”
赵琦华一动不动地抱膝坐着,仿佛没有听见般。在林湛又唤了几声后,终于机械式地抬起头,看到铁栏杆外的男子,赵琦华的眼睛终于有了光泽,惊喜了叫了一声“林大哥”,就要下床。可是她维持这姿势坐太久了,又因天气寒冷,手脚都僵硬了,一时间行动跟不上思维,身体直挺挺地往床下跌去……
这数九寒天的,地上都凝结了一层冷霜,整个人直接摔到地上,可想而知没摔断骨头也绝对会摔得一身青瘀。
“小姐——”林湛心中大急,赶紧掏出钥匙将门开了,去将摔在地上没有声息的少女抱起。
“小姐,你没事吧?”林湛想去查看赵琦华的伤势,但男女有别,他又不能做出逾矩的事情,免得毁了她清誉,一时间急得不得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琦华被林湛抱上床后,却只是静静地趴在床上,也不叫疼,只是默默垂泪不语。
“小姐,你哪里受伤了,要不要属下去叫大夫……”林湛小心翼翼地问。
林湛以为赵琦华不会回答的,可谁知她突然转过头,眼里噙着泪,哽咽地说:“……我这点伤算什么?宁哥哥他、他……”说着,泪流得更汹了,忍不住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赵琦华这些天并不好过,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战火连天的背景下,面容冷肃的男子飞快地将她推开后,被一支箭整个人贯穿胸口的一幕。直到现在,她似乎还清楚地听到那箭头扎进肉体发出的声音,让她整颗心都冷了。她只觉得楚霸宁倒下的那一刻,心痛得难以呼吸,整个人都傻了,就算父亲要将她关进军牢,她也没了反应。
“小姐,王爷已经脱离了危险,相信只要王爷休养得当,很快就会好的。”林湛少不得安慰她,见她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连丰腴的脸颊都尖瘦下去,可想而知她这些天来的不好过,眸色也不禁止软了几分。
“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想去确认一下宁哥哥怎么样了……”赵琦华期盼地问着,等她看到林湛只是摇头时,眼里的光华瞬间黯淡下来。
林湛目光有些闪烁,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叹息这位大小姐的迟钝,或许,也应该庆幸她的迟钝,直到现在还是未察觉自己的感情。林湛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当初第一眼看到赵琦华看向楚霸宁的眼神时,他便发现了赵琦华的感情,而让他啼笑皆非的是,赵琦华似乎从来没有明白过,一直都是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林湛有些羡慕她的迟钝,心想她最好一辈子都不明白,这样也省得她明白后,必然要痛苦一生了。
林湛想,如果他也有赵琦华的迟钝,那该有多好……
肃王府里,如蓝站在正房屋外一会儿,未听得屋子里的两个主子的声音,便知道两个主子现在显然是不想见到某位军师的。
苦命的丫环只能叹了口气,走到偏厅去让温军师稍等了。
偏厅里,温良喝了好几盏的茶后,未见主人出现也不恼,笑眯眯地喝着茶,顺便问一旁伺候的丫环。
“如翠啊,那个什么双皮奶还有么?我记得王妃说这东西也不难做吧,本大人现在饿了,快快去呈一碗来尝尝吧。”
温良来这儿,纯粹是迷上了阿难捣鼓的那些奶制品,其中双皮奶是他的最爱,自从吃了一次后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往这里跑。温良现在很后悔自己为毛没娶个老婆,也没个正经的家,只能天天住在军营里,面对一堆的臭男人,不体贴也不能做好吃的东西,还会使劲儿地从他这里压榨好吃的东西,真是太伤眼睛了。若是他也有个夫唱妇随的老婆,不只大冬天可以的暖床,也可以给他做好吃的东西。温良现在挺羡慕楚霸宁的,原来,成了亲的男人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不得已,温良只好天天打着来探望肃王的名义蹭吃蹭喝了。
如翠抬眼看了眼温良,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将阿难让人做的双皮奶端了过来。因为温良太爱这双皮奶,阿难从刚开始的无语到现在已经麻木了,阿难不耐烦为丈夫以外的男人做好吃的东西,遂将做法教给厨娘,便甩手不干了。厨娘也被温良烦得不行,学会后知道温军师爱吃,便有空就做好几份放着,温良来了就有现成的吃了。
过了一会儿,如翠将厨娘做的双皮奶呈上,白嫩的双皮奶上洒着炒得香脆的碎花生和杏仁,看起来十分诱人。
如翠见温良周身粉红色的泡泡狂飙,又忍不住说道:“温大人,顾大夫让奴婢转告你一句话……”
温良满脸疑惑,这关顾大夫什么事情啊?他现在身体好好壮壮吃嘛嘛香,可不是楚霸宁那个受伤的病王爷,顾大夫应该没有理由说什么吧?
想着,温良笑道:“有什么就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
如翠眨眼,既然是温良自己让她说的,那她就直言好了。于是如翠脆声道:“温大人,顾大夫说这大冷天的,吃太多冷冻的食品不好,男人吃多了会肾亏的。所以他让奴婢提醒您一声,免得病从嘴入。”
“噗——咳咳咳……”
温良一口双皮奶喷了,然后自己呛个半死。
如翠站在一旁,别过脸,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温良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只是刚才咳得太厉害,白如冠玉的脸庞上染上一抹淡淡的飞红,看起来十分的秀色可餐,怨不得会被京城里的人评为京城第一美男。
温良指着某个嘴欠的丫环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不说冬天吃太多冷冻食品会不会真的让男人肾亏,可是这话由这丫头说出来,不知为毛就变了个调儿。温良在心里怒吼:顾大夫,你到底是何居心啊嗷嗷嗷!!!
“温大人,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去请顾大夫过来?”如翠担心客人在府里生了病,届时王妃怪罪下来就不好了,遂很热心地说。
温良满脸黑线,摆了摆手说:“只要你能闭嘴,本大人就不用找大夫了。”
如翠哦了一声,乖乖闭上嘴。
可是温良捧着那碗双皮奶再也吃不下去了,加上旁边那丫环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瞅着,眼里赤果果地写着“您真的想肾亏么?”的表情,温良若是还能若无其事地吃下去,他就是伟人了——只有伟人才不会被二货气死。
温良叹了一声,将那碗双皮奶放到一旁的桌上,啪的甩开扇子摇起来,“丫头,顾大夫呢?”温良决定将乱说话的顾大夫捉来抽一顿,明知道这丫头是个二货,还乱让她传话,不是摆明着看他的笑话嘛。
如翠福了福身,说道:“顾大夫家里有事,今天请假回家了,晚上再过来。”
温良闻言歪歪嘴,知道定然是顾大夫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早就溜了。可他又不能跟个二货丫环计较,这暗亏是吃定了。
没了美食,温良觉得好生无趣,便站起身,“走,找你主子去。”
如翠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应了声,跟了过去。
温良大摇大摆地走到正房门前,门口紧闭着,里面没有声音。
“王爷,您的伤怎么样了?子修好担心啊,快点出门来让子修见见吧,也好让子修安下心啊……”
温良就站在门口中喊了起来。纷扬的雪花落在他柔顺的黑发上,滑过精致的眉眼,干净而透彻,黑眸里盈盈的笑意,像跌落了满天星辰。
如翠张大嘴巴,她没想到温良会无所顾忌到这模样。如蓝听到声音,从一旁的侧房出来,见到温良如此行为,也是头皮发麻。这种无懒的模样,哪是什么京城第一美男,根本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如蓝忍不住瞪了眼如翠,让她招待贵客,发挥她的二货功力将客人堵住的,她倒好,反而将客人弄到了这边来撒野了?
如翠咂咂嘴,她也很委屈啊,哪知道某位无良军师会这么百无禁忌的。
屋外没脸没皮的军师笑嘻嘻的,屋子里,阿难瞪着傲娇了的某王爷,很想拎着他的耳朵,让他别这么幼稚。
“王爷,也许温大人今天真的有事情,您还是去见一见吧。”阿难好声好气地说,顺便顺顺毛,免得温良那厮百无禁忌的无赖举动真的让他炸毛了。阿难觉得他现在还是伤患,自己要顺着他点。
终于,楚霸宁被阿难捋顺了毛,慢吞吞地坐起身,让阿难帮他穿上厚暖的外袍,方慢吞吞地出去接见某位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