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官署后宅,李恒的小妾孙氏眼中泪水连连,身上却是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李恒端坐椅上,看着老仆钱瑞将两条白绫搭在房梁上,挥挥手让老钱退下。
李恒饮了一口茶,这是他一直舍不得喝的西湖雨前龙井,既然马上西游还留着作甚,看看珠泪不断的孙氏,他也是心下凄然。
好在正妻张氏和三儿一女都在松江老家,甚至孙氏的一子也在松江老家由张氏教养,总算是不殃及子孙了,这也是孙氏没有太过哭闹的因由。
李恒自咐虽说丢了涿州罪名不小,不过自家自杀殉国朝廷按惯例不会祸及子孙,还会给予抚恤,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是落入建奴手中那就遗臭万年了,家中子孙都得被祸及。
李恒一直等待着城破的一刻,他是左等右等没有听到城内慌乱的声音响起,他心中哀叹怎的如此难熬啊。
突然不断的轰轰的闷雷般的响声响起,过了一刻,又有不断的轰响声响起,李恒的小心肝狂跳不已,浑身汗出如浆,就在这一刻了吗,城破了吗。
李恒仔细聆听并没有百姓惊慌的乱喊声响起,建奴并没有入城,此时,李恒心中还存有万一的念想,万一打败了建奴呢。
李恒又苦苦等待了顿饭的功夫,就在此时,房门传来急促的敲击声,门外老钱苍老的声音大喊,“老爷大喜啊,我军大胜,建奴退兵了。老爷,您听到没有,建奴撤军了。”
李恒激动的瞪大双眼,他想站起身来,却说什么也站不起来,无奈只好让孙氏去开门。
孙氏刚一开门,只见老钱跌跌撞撞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老爷万安。登莱来的赵大人带兵击退了建奴大军,大喜啊,建奴已经撤了下去。”
“此事当真?”李恒哑声问道。
“千真万确,安大人派人禀报。建奴被火药包炸死炸伤无算,已经退兵了。”老钱赌咒发誓道。
李恒到此长出一口气,“老钱,你先门外候着,老爷先更衣。然后到北城一观。”
老钱急忙退出门外。
李恒颤抖着起身,谁知气力不济跌倒地上,李恒伏地大哭,“苍天大地显灵,让李某躲过一劫啊。”
孙氏急忙上前搀扶,口中不断安慰。
当李恒装束一新来到北城头时,建奴的大队已经退出数里,城上的火炮又开始轰鸣起来,虽然不能对建奴造成大的损害,也不能让建奴舒服了。对其撤退的队列轰击着,任随对不知何时突现带来死亡的弹丸神经都得绷紧了。
李恒面对着城下铺满的尸体和飘上城头腥臭的气息,即刻狂吐不止,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而安永德、西劳、弗朗西斯科等人则是兴高采烈的交谈着,这种身在其中即将沉没即刻反转的情形让他们极为亢奋。
赵烈则是用望远镜遥望北方,心道,建奴还敢不敢再来一次,这次赵烈用万斤黑火药制成了十五斤一个的火药包数百个,这番西城和东城共用去了两百余个**包。
而赵烈本队还带来了一百个火药包,现下还有近五百个火药包。足够建奴好好喝一壶的。
此刻,他倒是盼望着建奴能再攻一次,不过希望不大,此番建奴可是伤筋动骨了。如果他是皇太极必然不会再攻坚城了,折损不起。
皇太极能走到今日一国之主,当然不是莽撞之辈,作为国主首先要知晓权衡之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决断要拎得清,皇太极一路走来不知权衡决断过多少次了。今日又到了权衡之时。
西城莽古尔泰回报明军用火药包大量杀伤了正蓝旗甲兵和旗丁以及配合攻城的蒙古兵丁,正蓝旗元气大伤,无力再战,此时正在检点伤亡人数。
已经是未时中了,建奴军兵们开始造饭,毕竟没有气力如何作战。而皇太极也在等待麾下的固山额真、甲勒章京、牛录章京们统合的伤亡人数,这将决定是否再次攻击涿州,不过,仅仅是目测,皇太极大约估摸死伤数千,这绝对是伤筋动骨了。
看来只能停止攻击涿州了,他不甘的盯着涿州城头飘扬的大明旗帜,心中的恨意滔天,他强制的压下心中复仇的念头,此时保有实力才是关键,他到大明是抢掠钱粮丁口来的,而不是自损实力来的。
这股明军让大金折损的人员是大金入关以来折损人数的数倍,他没打算将女真人军力都消耗在涿州城下。
当前隐忍,待这股明军不在坚城中再行歼灭方是上策。
喧闹了整个上午中午的战场安静下来,城上破虏军也在点检战损,人数还没有报上来,赵烈准备面对惨重的损失了,这个上午的苦战,破虏军也是折损不少,绝对是伤亡过半,也预示着破虏军战力最为强悍的三个步兵千总已经失去泰半的战力,半残了。
当余大宝为他端上热汤和高粱米饭时,赵烈实在是没有心情咽下去,腹中饥饿却没有食欲,这是赵烈的头一遭,是心疼的。
下午,西城的莽古尔泰回军大营,很多骑甲、旗丁都是身上带伤,极为狼狈,当然驱赶填壕攻城的汉民一个全无,要么死在了城下,要么逃跑被建奴斩杀。
皇太极终于得到了麾下军兵的伤亡情况,女真甲兵、旗丁阵亡一千二百七十余人,受伤三百余人,内附蒙古兵阵亡一千三百余,汉军阵亡四百余人,受伤三百余人,有些伤兵恐怕挺不过去几日。
这些伤亡的数字让皇太极晚饭都没吃,女真人丁口珍贵,如今成年男丁不过十万出头,除去伤残病弱,能够上马出征的不过七八万而已。
此番入关以来折损数千之众,其中在这股登莱军身上就折损近三千女真兵甲,还有数千的内附蒙古兵和汉军,大金国每一个丁口都是珍贵的,当下辽东还有近半田亩因为没有人耕种而抛荒,这般损失让这位金国国主痛彻心扉。
同样心情灰暗的还有涿州城中的赵烈,今日一战,破虏军战损三百三十余人。五百六十余人受伤,可以说破虏军历经三战,如今泰半军兵伤亡,已经不能再战了。
赵烈下午和晚上都是在医护营里渡过的。同宣抚官一同看望、劝慰伤者,好在受伤者大多是箭枝的伤患,很疼,因为受伤的部位许多都是四肢,不过不致命。只须好好调养,有的人也会因此致残退出军伍,受伤者中重伤者不过二十余人,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两日的结果了。
夜晚原来官仓中的一个单间中,昏暗的油灯下赵烈久久未能入眠,一闭上眼就是数百个躺在外面冰天雪地中的破虏军军兵身影,此番回军忠烈祠将会壮大一倍有余了吧。
只不过这种壮大赵烈是绝不愿意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在他的麾下同建奴激战而亡的。
还是那句话这些人没有他的接济有可能早已死去了,有可能到现下还活的好好的。这笔糊涂账可能只有贼老天才能掰扯明白,直到子时末赵烈才昏沉沉的睡过去。
崇祯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是个风雪天,小雪不大,北风怒号,寒冷刺骨,此番建奴军营没有太早开饭,因为皇太极已经不打算继续攻打涿州这个硬骨头了,建奴兵丁是在辰时开始起身活动开来。
涿州城的明军还是警惕的关注着建奴的动静,毕竟建奴两万余大军不是吃素的,虽说胜了一场。还没有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辰时末,五名建奴骑兵打着白旗来到城下,其中一个汉军喊话望明军能让金军收拢城下的尸首,没法子。这里还有四五个牛录额真身份的军将挺尸。
北城的韩建二话不说,命火铳手开火,昨日自己麾下军兵死伤泰半,韩建心疼的只睡了一个时辰,此时眼睛里都是红丝。
什么,收拢尸首。还是留下来作伴吧,砰砰的火铳轰鸣声中两名建奴骑兵跌下马来,一名建奴骑兵的战马被打死,剩余的三人两名骑马飞逃,一名徒步挣命逃窜。
几人狼狈逃回大营俱实禀报,莽古尔泰大怒就待统兵复攻涿州,皇太极将其压服下来,开玩笑,再攻涿州,再被火药包炸一回嘛,真是取死之道。
“汗王,奴才宁完我向大王请旨前往涿州劝降明军守将。”汉臣宁完我请命道。
“你这个尼堪不是得了失心疯,涿州守将同我大金有血海深仇,还去劝降这等仇寇。”莽古尔泰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宁完我,心道,你他娘的疯了。
“三大贝勒,昔日三国庞德追随马超时险将曹操斩于马下,后降曹为曹魏战死沙场,名将者择主而侍,我大金如今蒸蒸日上,国主圣明,正是当今明主,如何不能劝服与他。”
宁完我全当是狂风乱耳,莽古尔泰与皇太极的矛盾他是心知肚明,他可是被皇太极简拔于微末,为谁效力不言而喻。
莽古尔泰一时无言,野猪皮在世时最喜三国演义,三国策,每每观看、揣摩,深知其中三味,因此三国中典故他的子侄也是人人熟识,还真是这么回事,怎么反驳,再说引经据典也不是粗识大字的莽古尔泰擅长的。
“宁完我,你可有把握。”皇太极微微心动。
“秉汗王,奴才全无把握,”莽古尔泰就待暴走,尼玛,没把握,这是什么话,宁完我接着言道,
“此人此军乃是我大金前所未有之劲敌,即使不能劝降与他,奴才也能同其面谈,也好细细探查他是怎样的一个明将,如今我大金对于这个明将和其麾下明军一无所知,此乃兵家大忌。”
这句话打动了皇太极,皇太极是深以为然,如果早就对这个明将知晓一二,女真军兵绝不会盲人瞎马般撞上去受到如此惨重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