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岭南大地上的一颗明珠。
岭南,是中原王朝开发得最晚的一块地。
夏商时期,汉人,或者说华夏人便将关中至河南洛阳汴州一带开发到了极致。
到了周朝,华夏人便将黄河中下游地区当成了根。
直至秦汉,才将岭南这块土地纳入了中土。
但秦汉依旧未曾对岭南之地进行大规模的垦荒开荒,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将岭南当成犯人流放之地。
岭南真正走上中原王朝的政治舞台,是六百多年前的隋唐时期。
那时的冯氏家族在岭南繁衍生息,一家便占据了岭南数十州之地。
时值隋末乱世,岭南有冯家庇护,未曾陷入乱世之中。
便有人给彼时冯家家主冯盎提议,据五岭之天险,将中国一分为二,行南越武帝赵佗旧事,自立为王。
但冯盎以祖母冼夫人的教导不可违背为由,自愿纳土归附,使得彼时国力羸弱的唐王朝,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岭南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纳入治下。
冼夫人何许人也,岭南百族之母,历仕三朝七帝,即便中原大乱,依旧忠义为国,坚定的维护国家统一大贤之人。
唐时魏徵于《隋书》评价冼夫人:“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
宋时苏东坡写诗评价她是:“冯冼古烈妇,翁媪国于兹。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三世更险易,一心无磷缁。锦伞平积乱,犀渠破余疑。”
后世的周总理评价她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
民间更是为她修庙立像,尊奉为“岭南圣母”、“圣母娘娘”、“天南圣母”、“洗太亚婆”、“南海保护神”、“清福夫人”、“懿美夫人”、“梁沙婆”、“儋耳婆”、“爱神”......
历代为奉祀冼夫人而修建的冼太庙从辽东至琼州,从广东到广西,乃至东南亚半岛,民间的,官方的,不下两千多处。
正是因为冼夫人的存在,岭南才没有在隋末乱世之时脱离中原,成为游离于汉土之外的国度。
也正是因为冼夫人的存在,才让中原王朝真正的重视起来岭南这块土地。
而到了宋明,岭南已是中原王朝沟通世界的桥头堡。
而广州,便是桥头堡上最闪耀的那颗明珠。
陈堪站在宝船的船头,静静的看着珠江出海口东侧的那座大城,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
广州是座大城,从古至今都是。
唐宋时期,广州就已经是一座超过二十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到了大明,广州的人口更是一度超过了五十万大关。
这个时代,五十万人,已经是很多国家的人口总数,整个大明,也就南京,北京,杭州,扬州,成都,泉州,明州等寥寥几座城市能与广州比肩。
这里聚集了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商人。
还有大海以南所有国度的使节,也都会选择从广州登陆,再走陆路到达中原本土。
陈堪本以为回到大明,回到大明的城池里,他会很高兴。
但事实上,他现在很难形容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只因那些遥远到让他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随着舰队逐渐靠近码头,又开始清晰起来。
是的,那些本来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了。
陈堪是江南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曾在广州生活过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尽管那座广州城与大明的完全不是一座,但熟悉的名字,熟悉的海岸,熟悉的珠江三角洲,似乎让两个时空逐渐重叠了。
舰队逐渐靠岸,陈堪的心情也越加复杂。
早在三天前,陈堪便已经派出使节告知了广州知府黄端,舰队要在广州停靠。
所以此时的广州码头已经被广州府衙役清空,在陈堪的舰队未曾离开之前,这座码头将不会再允许任何民用船只停靠。
好在广州最不缺的就是码头,所以陈堪征用广州码头倒也没有激起民怨。
宝船逐渐靠岸,广州知府黄端已经带着一干属官等在码头边上,陈堪只带了宋青等几个高级将领和阿拉的使节团下船。
广州与琼州临南县不同,广州当地是有自己的驻军的,陈堪的大军只能留在船上。
就算要下船放松一下,也只能是少数人轮换着下船,否则就会被当地驻军视为挑衅。
陈堪遇到山东水师的时候要求他们至少在离自己三里开外的地方驻扎,便是因为这个道理。
而带上阿拉的使节团,则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到了广州,地方官府自然会派人一路护送使节团进京,阿拉也就没必要跟陈堪一起走了。
一开始,陈堪本来没想在广州停驻,主要是怕见了云娘尴尬。
但他迫切的需要知道大明最近的局势,又不得不来。
收拾好心情,陈堪迅速下了甲板。
“哈哈哈哈哈,侯爷驾至广州,我这小小的广州城蓬荜生辉啊。”
黄端一阵哈哈大笑之后,迅速领着一群属官快步迎了上来。
“哈哈哈,黄大人,久违了啊。”
陈堪见到了老相识,面上也是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容。
黄端是永乐四年在福建治水有功迁任的广州知府,走的是方孝孺的路子。
黄端本人与陈堪也是旧识。
这一次,陈堪麾下的恒丰号能顺利的从广州官仓拉走粮食,少不了黄端的大力相助。
都是老熟人,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两拨人马互相问好之后,陈堪又给黄端引荐了一番苏门答腊的使节。
苏门答腊的使节团虽然惊叹于大明的城池之坚固浩大,但在船上这些日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给黄端行礼时也是有模有样的。
黄端给阿拉回了一礼,转头看向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员,笑道:“宁大人,还请宁大人带苏门答腊的诸位使节至衙门小憩,本官晚点回到衙门再招待诸位来使。”
被黄端点名之人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上前朝阿拉行礼。
阿拉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陈堪,直至陈堪点头,才对着那位宁大人行礼,口称:“有劳宁大人。”
目送宁大人带着使节团离去,黄端这才朝陈堪笑道:“侯爷,本官已在白云楼略备薄酒,侯爷远来,不妨先尝尝我岭南风味再另作他事?”
陈堪微微颔首:“有劳黄大人。”
一行人进了广州城,坐上黄端准备的马车,径直朝白云楼而去。
白云楼,顾名思义,处于白云山中,与白云寺遥遥相望。
唐朝时期,白云山乃是佛家圣地,到了大明,白云山又成了道家的圣地,与湖北武当山、江西龙虎山、四川青城山并称道家四大名山。
白云山也是道家四大名山之中唯一一座处在城池之中的山,并且,广州城中的山还不止白云山,越秀山同样处在城池正中。
到了白云山下,一行人便下马车开始步行。
故地重游,陈堪难免诸多感慨。
什么白云山上白猿仙之类的典故张口就来,宋青,谭丛,窦兴等将领听得目瞪口呆。
侯爷不是第一次来广州吗,为何对广州竟然如此熟悉?
黄端更是忍不住疑惑道:“侯爷以前来过广州?”
陈堪一愣,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说露馅了。
于是,陈堪果断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般遇到无法解答的问题的时候,装高深莫测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佛家和道家更是深谙此道。
至于你看不懂,那是你悟性不够。
高人都是这么这么做的,陈堪自以为在大明他也算是个高人了,装一下高深莫测实在是合理得很。
果然,见陈堪笑而不语,一群人顿时住嘴,转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从陈堪的笑容之中,分析出了许多事情,他们有理由相信,陈堪与广州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既然是不为人知的故事,那继续追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所以,黄端果断转移了话题,一脸神秘的笑道:“侯爷,本官今日还邀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前来赴宴,还请侯爷不要见怪才是。”
陈堪也很上道,当即笑问道:“特殊,有多特殊?”
“侯爷稍后便知。”
黄端微微摇头,迈步上了阶梯,伸手道:“侯爷,请!”
陈堪也没有多问。
黄端会坏了官场的规矩邀请外人来做客,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位客人要么官职地位都在陈堪和黄端之上,黄端不得不请。
要么那位客人不是官场中人,不会影响到官场之上的迎来往送。
整个大明,身份地位比陈堪都高的人虽然不少,但岭南地界上绝对没有。
那就只能是第二种情况,来者并非官场中人。
再结合黄端特意将宴请的地方放在白云山这么个远离府衙,宗教意味浓厚的地方。
那特殊客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方外之人!
甚至陈堪都能猜到那方外之人姓甚名谁。
永乐年间,白云山上,值得一州知府宴请的方外之人,只有自洪武年间便待在白云山上开凿洞窟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