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清晨,港口。
月华踏着腐朽的木地板,这些老掉牙的港口沉船木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口黄牙的老太婆发出的怪笑声,若是在晚上走夜路听到这种声音,准会把那些喝得烂醉的酒鬼们吓醒。她与厄运小姐道了别,得到了她一句“祝好运”后,下了船,连同三个伙伴。
海风并不沁人心脾。这与之前在“黑珍珠”号邮轮上的环境不同,很快,这儿一股粘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当然,她还是觉得这儿比黑珍珠号上好。起码这儿没有那些蜘蛛怪物,不是吗?
比尔吉沃特,独一无二的港口城市。这里既是海蟒猎人,和码头黑帮的天堂。也是全天下能人异士的乐土。不管你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不过,小心。否则,没上岸就会被划了钱包,割了喉咙......毕竟,这儿可没有王法可言。
风咸得像人的汗味,裹着比尔吉沃特一种特殊的臭味。但月华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臭味,总之很臭。地面发白,水上漂浮着油污,那些油污就像是每个路人经过都往里啐口水似的,总之,无论四周发绿的海水如何冲洗,都冲不走这里骨子中的肮脏。如同外界传闻那样,比尔吉沃特外表的杂乱,和它内里的杂乱表里如一。
这的海鸥双眼发红,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饿极了的秃鹫一样。它们在桅杆间飞飞停停,等待着某些鲜美的食物......对了,肖恩曾经提过一句,这里的死人很多,却从来不需要清理。因为这里的死尸,要么喂鱼,要么喂鸟。这的海鸥可是吃肉的,和阴沟里的老鼠抢同样的食吃。想到这里,她的五官几乎扭曲到了一起。
白港,全比尔吉沃特最冰冷和安静的港口。这里是死人的安眠之地。比尔吉沃特没有埋葬死者的习俗,他们把死者送还给大海。这片海水就是墓园。冰冷的深渊中悬着尸体,水面上浮着数百枚浮标作为墓碑。有些浮标只是简单写了个名字,而有些浮标则由专业的墓碑匠雕刻成一只触手张扬的海底巨怪或者身形丰满的海女。
几乎没人喜欢到这片港口来,毕竟谁也不想沾了晦气。海鸥飞飞停停,似乎被喂得脑满肠肥。即使是这样了,这些贪婪的清道夫们却也总是一窝蜂的抢食。最近的死人逐渐多了起来,这一片墓园就是它们的饷宴之地。
或许是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幻太过精彩,肖恩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此时他就像一个旅行向导一样,一本正经却戏谑的向这些“外乡人”介绍起自己的家乡:“欢迎来到白港。你问这里为什么叫白港?因为这里到处都发白。”
“我们有眼睛,看得到这里到处都发白。”瓦沙克说。
整座港口的每一寸地面都积满了白色的粘稠物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酵的酸臭味。
艾利克斯问:“这些东西是什么?”这位体面先生看上去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想采集些样本回去分析分析。噢,或许还会就这些物质写篇论文也说不准。
肖恩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月华观察到他在极力憋着笑容,那种做作得非常显眼的表情,让她有种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有屁快放。”她极力忍住了拿拳头招呼人的冲动,她知道那准没好事儿,但现在她还能忍忍看看情况。
他终于憋不住了,盯着月华放声大笑了起来。
只听见他断断续续裹着笑意的声音:“鸟......粪......亲爱的海鸥小姐......哈哈哈.......”
“什么?鸟粪小姐?”不知道瓦沙克是听错了还是故意的。
她挑了挑眉,先给了瓦沙克一拳。(她只是离得近顺手而已)然后挽了挽她那并不存在的袖子,准备给那个不知尊重女性的浪荡子一点教训。
“月华!别拔剑!”某个和事佬又在拉偏架。“肖恩快跑!”
当然,不必他多说,后者早已无影无踪。
到最后,她都记不清这场风波到底是如何平息。那个轻浮的水手可没受到一丝责骂和教训,倒是可怜的瓦沙克的脑门上起了好几个包。某个拉偏架的和事佬被她敲诈了一笔不小的“艺术资金”,这事儿才算是过去。
山高则水远,比尔吉沃特自有它的几条公理。每个在这儿混过的人都知道,就算是离家太久的肖恩,也不例外。实在话,他身上的社会气质,简直和鼠镇的臭味一样相投......我是说简直和比尔吉沃特天生一对。
兜里有俩钱的人会经常光顾上城区的酒馆,痛饮美酒佳酿、寻欢作乐。肖恩更不例外,他可是地地道道的比尔吉沃特人,活在当下便是他的人生信条。别说他没钱的时候就喜欢去找乐子,现在他身边可站了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花他俩钱简直是对不起他这位出手阔绰的朋友。
“走,我们去上城区!比尔吉沃特有句老话:站得越高,越不容易被淹死。哈哈哈......”
一听这话,她就知道他一定要去喝酒了。月华满脸嫌弃,她一手指桑骂槐可谓是玩得非常炉火纯青了:“瓦沙克,听见没?待会你可别喝酒误事。我记得以前你就因为睡过头而赶不上恕瑞玛考古船,最后还是我们自己掏钱。而且,你现在还有嗜睡症,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沾!酒!”
肖恩瞥了她眼,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管得着吗?像个多嘴的鹦鹉。”
“某些不正经的老家伙,可别把那些有前途的正派人士教歪了。瞧瞧艾利克斯,被某些人带成什么样?一点都没有大少爷的样子。”
“想想我肖恩还风华正茂,你说谁是老家伙呢?”他有种想把她毛拔光烤来吃的冲动,不,烤她还不够,还要把她全族的鸟人烤来吃。因为他敢笃定,那群鸟人一定比她还讨厌。
“风华正茂?”她白了他几眼,“那天你在艾利克斯家的邮轮上跳的某种舞蹈,看上去挺风华正茂的,但......流于俗常。”
“你!”他想起了不好的往事,那天,他被这个鸟人施了一个恶意的戏法,然后就出了一顿大丑。
“我迟早要把你烤来吃。”
他留下了这句话,然后拉着艾利克斯就往飞架的栈道上走。
爬过快腐朽的沉船木建起的吊桥,穿过在旧遗址上建立起的摇摇欲坠的建筑。他们可劲是体会到了比尔吉沃特的建筑风格。不过是在旧遗址上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城市,就像是一锅翻滚的热汤,在腐烂的恶臭中,在充满病菌气味的老鼠窝中建立起的水深火热的生活环境。
下等的居民生活在一座庞大的迷宫中,到处是曲折的暗河和隐蔽的入口。他们的家与赖以为生的大海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不得不说,在风口浪尖上行走不仅是生计所迫,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外城区的各个定居点都是在一个更古老的文明的残垣之上建立起来的。废弃已久的神庙被充作住宅和商户,一座座房屋之间通过飞架的栈道相连。
她走过了底层看上去危险无比的浮桥,领略过屠宰码头和刻骨湾岸那垃圾堆似的气味,还穿过了拥挤的鼠镇,那群街头贼眉鼠眼的混混们看见她就像是鬣狗看见鲜肉一样,看得她浑身的羽毛都要竖起来了。但是好在,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她还远远观摩了横跨于主港区上方的是屠夫之桥,一座嵌在两侧悬崖中间的远古石道,一头连接着繁忙的码头,另一头是臭名昭着的贫民窟。这座宏伟的建筑,留有一些宗教风格,比如蓝焰群岛区域所信奉的娜迦卡布洛斯。
上城区的空气好了许多,月华长吁口气。他们在酒馆的东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与伙伴们落座。那边正对着一座悬崖,眯眼眺望,还能看见一座气派的宅子坐落于悬崖上。月华想起了这是厄运小姐的宅子,她对她说,如果有事,到那宅子里找雷文,报她名字。
酒馆不大,开在一个小巷子里。来得人不是特别多,看他们与老板娘的谈话间,估计是一群熟客。倒是他们,这群陌生的面孔与这格格不入。但是太阳才刚刚落山呢,夜晚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今天我们高兴,庆祝我们大难不死!来!干!”肖恩落座后倒是没有一点不自然,他举起刻着海蛇花纹的酒杯,用力的在桌上磕了一下。
“我们不高兴。”月华趴在桌上,碧绿的眼睛盯着肖恩。
他举着酒杯的手一僵,无视了她:“来来来艾利克斯,跟我喝。”
“我不会......”艾利克斯扭捏得跟个娘们似的(肖恩评论),他死也不愿意让那杯酒入口,就像是在抗拒一杯毒药。
“那么瓦沙克......”肖恩把目光放到了瓦沙克脸上。
瓦沙克似乎一脸惊恐。
月华一凛,她一拍桌子一拔剑,剑尖指着肖恩的鼻子:“他有嗜睡症,你敢让他沾酒我就杀了你!”
喧闹的酒馆霎时安静了几分,别说肖恩惊呆了,连月华自己都要惊呆了。他们这桌的动静有点太大,甚至还影响到了周围的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口角打架,隔壁几桌黑帮的人还掏出了武器......当他们看见是个娘们闹脾气时才一笑了之。
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发现刚刚的举动有些出丑。她满脸通红的收起了剑,坐下身来,还不忘低声威胁这该死的冤家:“你敢让他沾酒我就杀了你。”肖恩也不答话,他搔了搔有些凌乱的背头,然后笑而不语,靠着窗户就自顾自喝起酒来,好不悠闲。
天色渐渐变暗,酒馆海怪脂肪做的蜡烛烧得愈发明亮了。酒馆的门被人陆陆续续的推开,这些人的面孔来自世界各地,有他们认得出的特征,也有他们认不出的特征。他们或是风尘仆仆,或是自信非凡,又或是落魄不堪......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叫卖商品的女人,满脸褶皱的老人(或许只是长得太着急了而已),甚至还有在其他地方不被允许进入酒馆的孩子......这些没人管的小精怪们,在客人的腿间穿梭着玩捉迷藏,有几次还差点把老板娘给客人端去的酒水给弄洒了,引来老板娘好一阵臭骂。而他们只是做了个鬼脸,依旧淘气的把这里当作他们的乐园。
艾利克斯似乎还没习惯比尔吉沃特的这股氛围,他拘束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瓦沙克最后拗不过肖恩,还是被这混帐灌了几口,然后他的病就发了,趴在酒桌上就睡了起来。月华对肖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却还没动手。后者得意的朝她扬了扬下巴,一杯接一杯的找老板娘续杯,看上去像是喝不醉似的。
后来,连艾利克斯也逃不过他的魔爪,被灌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月华正低头专心研究着木桌上雕刻的海蛇花纹,然后某个瞬间一抬头,发现他们三个人全都喝趴下了。
瓦沙克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不说,连艾利克斯也趴下了,嘴里正念叨着梦话。罪魁祸首肖恩,此时仰面瘫在椅子上,满脸通红,打着酒嗝,口齿不清的念叨着再来一杯......
此时月华才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她该怎么照顾这三个喝趴下的酒鬼?即使她很想让他们躺着烂泥地里,却还是不能不管不顾。正当她思考这个重大问题时,又有个新的问题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个长角的瓦斯塔亚男人在不远处的柜台前侧身坐着,直直盯着她。她敢发誓她不认识那个瓦斯塔亚人,也不记得洛特兰是长角的瓦斯塔亚种族,但那瓦斯塔亚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就像认识她一样。
月华试探性的对那人挤了挤眼睛,得到的回复是那男人的点头示意。那男人首先起了身,推门离开了酒馆。
她想确认一件事情,一件她心里没有底的事情。月华起身,将伙伴的模样记在了心底,然后暂时的抛下了他们,推开酒馆的门,向比尔吉沃特深处的黑暗走去。
空无一人,树影摇曳。门户紧闭,寂静无声。
微暗的灯光还能让月华稍稍看清楚脚下的路,但那迷一般的瓦斯塔亚人的身影已无声息。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与她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听觉灵敏的她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声,但是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一个更加轻微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