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吗?她问自己,或许是黑暗让她过于紧张了吧。
一切俱寂,那瓦斯塔亚男人这才显露她眼前,此时他们正处于一个四周无人的死胡同里,而月华背对着唯一的出口。
他们相对而站。月光投射在那男人的角上,也投射在她银色的长发上,顿时,她的头发就与月光晕为一体......她的眸中倒映着月光与那男人的影子:“我不认识你。”
她看不清,但那男人的确是笑了:“我认识你,如果那算数的话。”
月华皱起眉,打量着这个人的影子,而那男人也在打量着她。
“你很出名,所以我算是认识你。”
“你故意引我到这来?就为了说你认识我?”她感觉他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善,偷偷的把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话。短暂的停顿后,他开口了:“你融入到那些人类之中,相处得挺好嘛。”
“与你何干?”
“不知令尊见到此景,作何感想?”他的目光令她很不舒服,更别说他提到了她家里的事。
“你不是洛特兰出来的吧,我们很熟?”月华挑眉,质问道。
这个男人的举动令她很不爽,首先是他很没礼貌的把她约出来,再就是装作和她很熟悉似的肆意评论她的举止,最令她不爽的是明明不是洛特兰人,还用这种口气提到自己的父亲。定然是洛特兰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同寻常。
随后他说了几个词,让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哼......”他的语气毫不掩饰轻蔑,“犀路族,索卓克部落。别告诉我你连这也没听过,否则作为瓦斯塔亚人,就太丢人了。”她听见他将“瓦斯塔亚”还有“丢人”这两个词咬得很重,就像是意有所指。
“有事直说。”她狠狠瞪着那男人,但天太黑,她不清楚他是否能看见她眼中的怒意。
“所谓守护者月华也不过如此嘛,也没你父亲说得那么聪慧。”他的冷嘲热讽让月华想跳起来给他一剑,她都觉得他不应该是陆行种族犀路族,而是飞行种族贝莎。因为他喋喋不休得就像那些贝莎一样,可他比贝莎讨厌多了。
“我得罪过你?”
“没有。”
“那么你一个犀路族找我洛特兰的麻烦?我没记错我们族长还和阿库尼尔长老是好友,怎么?他们喝酒喝得不尽兴了?”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但月华看不清。只见他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你知道就好。”
“还真的喝得不尽兴?”
“可能吗?”如果月光再亮点,她定能看见他的脸色发青。
他压低声音:“你们长老失踪了,连带你们的一些族人。而阿库尼尔......”月华的耳朵动了动,注意到他没有用敬称。
她一激灵,完全没想到族长会失踪,那么她的父母......
“他就是个懦夫。”他咒骂道。
懦夫?在月华的印象中,犀路族长老阿库尼尔非常的受族人爱戴,并且和他的妻子可儿夫人十分恩爱。这个犀路族的男人又怎么会如此说呢?难道......阿库尼尔长老做了什么令全族愤怒的事情吗?
见她没有反应,他似乎是气急败坏的语气提了一句:“普玻事件你总该知道吧!你父亲托人给你送那么多封信,别告诉我你一封没看!”
普玻事件,她有点印象。似乎是人类抓了一些瓦斯塔亚人,然后被紫兰鸦灵霞和她的伴侣洛救走了。只是在逃跑的途中,一位犀路族的勇士为救人而壮烈牺牲,然后便是整篇哀悼词。
“有点印象,人类抓了瓦斯塔亚人,然后被紫兰鸦灵救走了。”
“你知道抓的是谁?”
“谁?”
“阿库尼尔和可儿夫人!而且抓他们的也不是那种普通的人类猎人,而是那个打破禁忌的劫!使用着邪恶影子魔法的影流之主!”他越说越激动,似乎是抓走了他的亲族一样。
“即使是这样......阿库尼尔仍然相信人类。”他扼腕道,“瓦斯塔亚人流了那么多血,难道他就没看到吗?不!他看到了,他只是个不敢开战的懦夫!”
“其实你可以冷静一下......”月华感觉事情有些不简单。
“我怎能冷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喘着粗气,靠上了巷子的一面石墙,“每次想到这里我就难耐,我的哥哥......就是那个普玻事件牺牲的勇士。我的哥哥朱利,到死都保护着可儿夫人,到死都相信阿库尼尔长老能带来和平......可不复往日,已经没有和平的办法了。那所谓的和平,就是让我们灭亡!”
“你要这样想,就错了。战争才是混乱的本源,你告诉我,是否是要开战了?”她的预感成事实了。
他愣了一刻,随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哼......看来你终于明白了,也不是太蠢。”
“普玻事件,我的兄长在那场护卫战中牺牲,他保护了阿库尼尔,和可儿夫人。之后的事情你也该知道,那个蠢货仍然向人类示弱......但可儿夫人不一样,即使她曾经和那个懦夫如此相爱,她也愿意为了民族大义与阿库尼尔断绝关系。”
“她是在那时回到了北方,我也是在那时得到了朱利长兄的死讯。”月华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悲痛。
或许该向这位同胞展示自己的理解,虽然她不认同他眼中燃起的复仇怒火,但她仍然能理解失去亲人会令人丧失理智。这也情有可原,不是吗?
“我很为勇士朱利的事情感到遗憾,他的英勇会铭刻在每一个瓦斯塔亚人的心中。”
“收起你的漂亮话。”他并没接受月华的好意,“圆滑的世故可不能让死者复生,你的言行与阿库尼尔毫无两样。”
同胞的误解并未让她怨恨,反而是一道钻心的痛涌上了胸口。
“你难道不羞愧吗?可儿夫人已经开始重整军队,你的父亲已经做好了与索卓克联合的准备。紫兰鸦灵与她的伴侣仍在大陆四处奔走,为瓦斯塔亚的复兴而奋斗......只有你!碌碌无为!还与我们的敌人厮混在一起!”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那位大人的女儿,也真不知道你是否和那位勇士为同胞兄妹。”
月华仍然保持了一丝理智,揣摩这男人话中的用意。即使是一句质疑的抱怨,她仍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所提到的,是自己的家人。
“你来此地找我,看来不仅仅是为了当面骂我一遍。”
“你的同胞在为自由而战,而你却认敌为友。你的父亲告诉我你的思想出了问题,叫我如果遇见你,最好把你骂醒。”他环起手臂,沉默着再次打量了她一遍。再次开口时,语气也没那么激动和轻蔑:“与我们共同作战,为了瓦斯塔亚的复兴和自由。即使你所做的事情背离了你的血脉,我们仍然表示理解。”
“我从没背弃过自己的先祖。”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暗色的眼眸中反射着月光。
“天真的小姑娘,人类并没你想象得那么善良,他们的背叛已成为常态。”
幽蓝的荧光在黑夜中缓缓点亮,光滑,无一丝杂质,纯净得清凉细腻,如今夜这般月光清澈无比。精美的月光石吊坠镶嵌着复杂柔和的银丝花纹,在这一片暗哑中发出四散的光线,灰尘的粒子暴露于这绝伦的光线下,似在这魔法律动下翩翩起舞。
似乎是与月亮有着共鸣,昏白的月光映射在吊坠上竟被放大几倍......即使没有到光芒大盛的程度,那瞬间的美丽不亚于白昼的太阳。但是很快,这漂亮的小玩意就像是有意识般的控制了光芒的亮度,清冷明亮的光被奇妙的调整为适合照明的亮度。
借着这件魔法物品,月华读起了家书。
致吾女月华:
久未闻消息,唯愿一切康适。汗暑无常,伏维珍重。如梭光阴,春去夏来。夏花繁茂,屈指算日,你已离家十载。纸短情长,多说无益。
我原本想告诉你家里一切安好,但事实并不如此。人类已经一错再错,原初魔法已经被大部分转换,他们背弃了他们祖先的誓言,会把瓦斯塔亚赶尽杀绝。假如没有自然魔法,瓦斯塔亚将没有后代,没有未来。人类侵占了我们的土地,猎杀了我们的族人,亵渎了我们的神庙,还肆意转换原初魔法打破平衡......他们的罪行数不胜数,暴虐的火焰将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焚为焦土。
许多族人都被人类抓捕与囚禁,不仅因为战争需要,更是为了填补他们贪婪的口舌!他们的羽毛,或是皮毛的价钱,竟在市场上越炒越高!他们对待我们......就像是在对待牲畜。若不反抗,我们将会灭亡。我想告诉你的是,孩子,你小时候嬉戏的那片森林已经不复存在了。迫于无奈,我们的族人不得不向更深层的郊野迁徙。
你出门在外,我们很是担心。可多说无用,你意已决。我曾寄多份家书,至今一封未回。
我相信你并不是铁石心肠的孩子。年纪尚小,叛逆任性,无可厚非。我相信你读了接下来的话,定能看清人类丑恶面目,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
普玻事件在前,相信你早已得知了勇士朱利的事情。在为他哀悼的同时,我们也开始集结起军队。你敬爱的长兄,我亲爱的长子,洛特兰英勇的烈士——月辉。在与劫和他的影卫的斗争中,光荣战死。沮丧数月,亲族们将为他沉痛哀悼,他的魂灵将飞升至先祖之境。死者已逝,节哀顺变。
可即使死者易逝,事情也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月华,你一定能了解我是怀着怎样沉痛的心情写下这封信。
你是否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唱的歌谣?在你的梦中,人类曾经谦恭好学,他们平和友善,他们寻求均衡和启迪之路,遵循与瓦斯塔亚的约定,与这片美丽的自然之景和谐共舞......但歌谣终究是歌谣,生命易逝,人心善变。
光阴如箭,昔日不再。即便我从小教导你的是平与善良,残酷的现实终究会打碎你纯真的梦境。你得看清事实了,事实冰冷如锋利的碎片。自我失去了我亲爱的儿子后,我便发誓与人类势不两立。他们夺走了我们许多东西,包括我们的友善。
我们势必要掀起一场革命,这不是战争,而是为了伟大复兴的革命。前族长的女儿——霞。将我们联合了起来。看着那个有为的年轻人,关于新族长之位我已有人选。就连以前我认为吊儿郎当的后辈,洛,也因霞的感染而献身大义。
不要止步不前,月华。你的同胞正在流血,你决不能不管不顾,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若你拒绝,就是与我们背离。你无可逃避你的宿命,到那时......我不知是否还能称你一声“黛达”了......族人的眼中充满希冀,我只能这样回复他们的期盼。
黛达,女儿。下次见面,我希望你是因为思乡而归家,而不是被月耀绑着回来。
若你背弃我们,我们将会痛心无比。到那时,就像是普玻的那场决裂一样......但我希望我们还是家人。
赤日炎炎,万请珍重。
因呗
“因呗......因麦......瓦沙......阿那.....”月华反复念着这几个词,已是泪流满面。在艾欧尼亚语中,这些词的意思分别为“父亲”,“母亲”,“姐妹”和“兄弟”。而“黛达”,就是“女儿”的意思,指的是她。信中提及,希望再次称呼她为黛达,其意就是说,若她拒绝,将与她断绝血缘关系。
显然她还没从长兄的死讯中平静下来,家书又提及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她竟一时失声。
她并非想背弃他们,只是......
“看完了?”
索卓克部落的那个男人发了声,见她如此,他也不禁心软几分:“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与我回洛特兰,我们还是同胞。”
月华没有答话。
“我见过你的父亲,他憔悴了不少。族长失踪,紫兰鸦灵不在,也只有他主持大局。他已足够费神,别让他过多担心。”
她还是没有说话。
他皱眉:“你也不必太过沉痛,月辉的死虽然惋惜,但意义重大光荣。起码,你的父母健在,你姐姐她......”
此时她才肯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瓦沙......我长姐怎么了?”
“她与紫兰鸦灵做着同样的事情,四处奔走,拯救被抓的族人。”他顿了顿,吞了口口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没有像你哥哥那样一直在正面战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