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尔卓德数十年难得一见降雨,被张陆离陆采薇赶上了。
漫天凋零的雨水,刚一落地就化作冰晶,仿佛铁匠打铁时散落的火星,叮铃叮铃地在地上四散而开。
这块大陆的冬天还未降临,这仅仅是末秋时节的样子,距离真正的弗雷尔卓德寒冬还差得远。
不过在这片极北尽头,比起其他温暖气候地带,也已经是连绵不绝几千里的肃杀之风,大块大块在寒冰之海海域上的冰块逐渐冻结成形,彼此不断轰鸣撞击在一起,粉碎融化,再重新汇聚,坍塌的冰块从最顶端跌入海水,掀起一阵阵裹着冰沫的白色海浪,辽阔的蓝色冻土在接连几天的大雨后,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冰原。
他们两个已经踏入了弗雷尔卓德,这片蓝色的极北之地,连绵不断的冰川如同一只荒古巨神的尖牙一般交错咬合,将天地紧紧箍在一起,就连太阳升起的地平线都被其给狠狠压制住,见都见不到。
天空之上厚重的灰云层层叠叠,光线仿佛蒙着一层灰光,像是许久未曾打开过的书籍一样,裹着一股沉重的腐朽气息。
混沌的飞雪在弗雷尔卓德冻土之上呼啸而过,山谷中不时传出一声野兽的凄厉声响,张陆离与陆采薇两个人,正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尽头处的冰川深处走去。
失落火神之锋融化的铁水就像一个温暖的火炉,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温暖笼罩在两个人身旁,即便再过汹涌的怒风,都无法驱散失落火神之锋铁水的融融暖意。
两边高耸如云的冰川崖壁逐渐收紧,形成一个越来越窄的峡谷,前方遥远的极北尽头,是此次的终点站——霜卫要塞。
仿佛整个弗雷尔卓德的冰雪都被一股强大的巨大力量吸引一般,狂暴地搅动着霜卫要塞,紧接着就消失在一片嚎哭中,再无声息可言。
冷风带着嚎哭深渊中女妖的哀怨在张陆离脸上抽打着,他没有更换装备,仅仅是穿了件弗雷尔卓德女人常穿的棉袄,他和陆采薇就像两头熊似的,朝着霜卫要塞重重走去。
转眼间,两座巨大的冰塔就已经映入眼帘,冰塔是黑铁和臻冰合筑而成,这是已故的炉乡人手艺,几千年来一直伫立于此,无论弗雷尔卓德的战争来来回回多少次,冰塔都矗立在寒风凛冽中,闭口不言。
冰塔上半部分是透明的臻冰,在雕刻成棱柱形的臻冰里各自封印着一只水晶巨蝎,如果不了解历史的人,一定会把这两只水晶巨蝎与恕瑞玛大沙漠深处的壳人族弄混。
然而,它们与壳人族毫无关系,它们是弗雷尔卓德远古时的原生产物,曾经神明的守卫,如今死后也要守护着霜卫要塞的高贵生物。
这种高贵生物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的体内寄存着神灵的部分意识,它们是神灵的某种祭祀器皿,拥有至高无上的纯净冰裔血脉。
张陆离盯着冰塔中足足二十尺坚冰之后的水晶巨蝎,这距离算不上近,尤其是在弗雷尔卓德连年寒冬之后,冰塔外表已经不复昔日透亮,裹着灰尘的积雪不断冻结,想看清楚根本不可能。
但张陆离却感觉到那只巨蝎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它周围环绕着一缕又一缕黑雾,殒命的灵魂在臻冰中冻结,想要逃出来腐化污染弗雷尔卓德的一切,可水晶巨蝎的身上散发出的光芒瞬间将它们打碎成无数黑雾碎末,黑雾再继续积蓄力量转化成鬼魂,这个过程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远远地看去,就好像水晶巨蝎身边环绕着卷曲触手一般,任何游荡在弗雷尔卓德的甲虫都没法与封印在冰塔内的水晶巨蝎相比较,这么巨大尺寸的蝎子是张陆离在这里第一次见。
它并不是死的。
在那凝视之中,藏着生命,藏着一整个宇宙,浩瀚无边、不可观测的宇宙。
它看到了张陆离,它的凝视逐渐渗入张陆离的瞳孔与意识,逐渐穿透张陆离的精神,他感觉自己的理智都在逐渐剥离,就像一头洋葱一样,一片又一片的记忆从意识海中剥开丢弃,张陆离的肚子里拧成一团,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不清,下意识微微张开的嘴里,一缕白色的寒气悄然呼出。
一只手马上拽住了张陆离的后脖颈,把他向后扯去。
张陆离脚步踉跄,靴子在冰面上胡乱挣扎,绞碎周围的雨晶,被陆采薇拽出来后,陆采薇将他毫不客气地一把丢在冰上。张陆离爬起来,脑海中依然回响着水晶巨蝎剥离自己的样子。
他的记忆正在遭受重创,时代游戏的特殊机制启动,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精神患者一样,跪在地上,剧烈的喘息干呕着,昏暗中,张陆离抬起头,他还算认识陆采薇,陆采薇正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血药塞进张陆离嘴里。
张陆离没有留意到,在刚刚与水晶巨蝎的对视下,他的血量近乎消失,这在这个服务器里还是第一次出现,不过还好,冰冷的血药液体塞进喉咙里,他的意志马上就征服了刚刚的混乱不可知意识,将其甩落,甩出脑袋。
不过翻滚的黑雾并没有离开,仍然在冰塔里朝张陆离看去,水晶巨蝎无法移动目光,帮不到他,张陆离感觉到自己头昏脑涨,似乎灌进了令人窒息的化学气体,他吐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恍惚间,张陆离又朝着黑雾看去。
陆采薇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永远不要爬那么高。”他和她都看向足有几十米高的冰塔,张陆离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刚刚是怎么爬上去与水晶巨蝎对视的。
“我怎么了?”
“这游戏的确有古怪。”陆采薇看向冰塔,却全然无碍,甚至黑雾都被她的凌厉目光向后逼退,“精神力强大的人对这些东西会免疫。”
“精神力......”
“我只有一个魂魄在游戏中,精神力比你强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在外面等我吧,把袋子给我。”说着,陆采薇就去拿张陆离背上的铁水袋子。
“不!”张陆离回绝,“我没事,相信我。”
“你应该留在外面,这里不是恶魔城,这里是弗雷尔卓德。”陆采薇怀疑地看着张陆离。
“我没事,我可以坚持。”张陆离保证。
“不许再看冰里的东西。”
“我不看。”张陆离发誓,他的眼睛却一直不自觉地朝冰塔瞟,“走吧。”
陆采薇看着他摇摇头,不过没有再执着下去,跟在张陆离身后一步一步朝霜卫要塞中走去。
他俩沿着桥向前走,路上一尊尊巨大的守护者雕像静静地注视着二人,冷风卷成旋涡,无情地抽打着,呼号着。
这座桥有许多名字:试炼之地、谋杀之桥等。但霜卫要塞的人们单纯称之为主堡之桥,或者嚎哭拱顶。如果它在弗雷尔卓德三姐妹时期有名字,那到现在也已经遗失了,在霜卫部落内部,人们常常称之为悲伤之桥,毕竟,曾有数千位冰裔在这里陨落。
这座桥及其古老,据说是古神们造就了它。当然,那些神只的时代早已过去。一些异教部落依然信奉古神,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皈依唯一真实的信仰——无论是自愿,还是在刀剑的胁迫下。无论他们是否接受,冰都会领走他们。
桥身一部分石料已经坍塌,掉落到黑暗中。时间从不尊敬古老的美,冰霜祭司是这么教诲的。只要放大到更长远的时间尺度,一切都转瞬即逝。即使是最宏伟的山峰,也会被风流和冰川抹平,只要给足时间。唯一永恒的只有信仰。
一种深深的敬意在张陆离心头悬起,他和陆采薇一起走过宽广的桥畔。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最伟大的战斗,数千年前,冰裔在此对阵监视者,用战斗决定世界的命运。
若有若无的炉乡谣在身边响起,每一个音符都镌刻着属于炉乡炉火的特质,钢铁气息在歌谣里愈加浓烈。
张陆离一言不发地走着,沉浸在久远岁月的思绪中。陆采薇也没有说话,但究竟是因为咆哮不止的狂风,还是因为如张陆离一般同样陷入古代传奇之中,张陆离不得而知。
他们来到了悲伤之桥的另一侧,丽桑卓就是在这里带领冰裔打响了那场恢弘的远古大战,这时张陆离举起一只手示意停下。
“我们从这里下去,”他的大喊盖过了风声,同时指向石桥靠近裂谷崖壁的一处缺损。
陆采薇点了点头。
他们展开两卷绳索,互相拴在彼此的腰带上——张陆离连着陆采薇,绑紧了靴子尖上的铁趾刺,折开冰镐,并用皮环把冰镐拴在手腕上。
张陆离握着冰镐甩了几个小圈,舒展手臂的肌肉。然后她跳下了桥,落在十尺以下向外突出的崖壁冰面上。陆采薇等她站稳抓牢,冰镐凿进冰面,然后和他一样跳了下去。
想要冷却铁水的最好办法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找到丽桑卓,丽桑卓的元素魔法可以轻易冷却铁水,将武器成形,不过张陆离们不确定丽桑卓是否会像肖恩那样好说话,如若不然,还是第二个办法更为稳妥——去嚎哭深渊下祭祀巨瞳,乞求巨瞳的帮助。